第二十四節 沒法(1 / 3)

《沒意思的故事》之二十四

誌博寫來封信,告訴我,他結婚了。

真不易,我們都為他鬆了一口氣。他在數年前喪偶以後,大家自然很關心他,總不能當一輩子鰥夫,總要結婚。誌博夠不幸的,他死去的妻子多少有點神經質,陰晴不定,脾氣不好,動不動會為絕不值得爭吵的雞毛蒜皮小事,而大叫大嚷,最使誌博難堪的,當著我們這些朋友的麵,摔東摔西撂臉子,叫誌博下不了台。

好了,總算上帝開眼,她離開了這個世界。

年過半百的人重新組織家庭,就不像青年人籌辦婚事那樣興頭了。信很簡單,等於一紙通知。“老兄,我結婚了,對方姓盧名璐,中學教員。等我們一切安頓停當,自然請你們幾位來聚聚。”

誌博在大學裏教古漢語,估計這位盧璐,必然是位語文老師。果然不錯,我給誌博的女兒打去電話,證實了這點。

“小佳,怎麼你爸爸的係裏說,你爸這學期沒課?”

“他說他一切需要重新開始,所以他想特別輕鬆一些日子。”

“這個誌博!”

他女兒在電話裏笑了。

說實在的,據我所知,即使小佳也承受不了她生母對她精神上的騷亂。有時候連我們這些外人,也感到誌博的夫人,太刁鑽古怪些了。按說對故去的人,不該再說長道短,可是她在折磨丈夫和孩子上,大概隻能用變態心理來形容她。年輕女孩子有幾個不愛美的呢?小佳略略注意一點修飾,穿兩件比較時式的衣服,鞋跟稍微高了些,她馬上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地無端發火。當著外人,也絕不收斂,我聽見她嘲諷過她的女兒:“女為悅己者容,請問我的小姐,你究竟在為誰打扮?”

坐著和我聊天的誌博,當然也會聽到的,可他除了皺眉頭,苦著臉子,無計可施。我和誌博可算莫逆之交,說深說淺,都無所謂的,甚至慫恿過他:你就不能治一治她嗎?總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他搖頭不迭,“不行不行,老兄,那絕對是惡性循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永遠,永遠?”

“除忍受外,焉有他哉?”這位古漢語教授歎了口長氣。

有位朋友說,這是沒辦法的了,最佳之計,離婚!

可憐的誌博一聽到離婚這兩個字,怕得臉色由青變白,好像獨犯了天條似地罪不可逭。設身處地替他想想,如果他當真鬥膽提出分手的建議,那神經質的女人不鬧出人命案才怪。

沒有辦法,好在如今又時興命相這一說,當然也是一種無聊。高級知識分子嘛,怎麼能信這一套?那位朋友拖他到東城一條小胡同裏,一座大雜院的算命先生那兒,花了人民幣五元,將誌博和他夫人兩人的生辰八字報了。瞎子用手指算了好一會天幹地支,一張嘴就說:“這兩人命相不合!”

“我服了,服了!”

他算完命以後,先到我家來的。

“你服了什麼?誌博!”我有些摸不清頭腦。

“我服了我的命!”

一想到命中注定,多多少少在心理上得到某種平衡。天意不可違,這是中國人的至性,翻翻史書,曆朝曆代,不盡都是順民良民俯首帖耳於暴君暴政而不敢有一絲一毫反抗之意嘛!

我也並不那麼唯物,但對二諸葛、三仙姑一流並不虔信。便問誌博:“她與你不合,與你女兒,與你小兒子也相克麼?”

小佳因為她媽聒噪得心煩,把化妝品、燙發器全收了,整天穿一套學生藍,出出進進,以為這下可以平安無事。誰知誌博夫人又哭又鬧,認為女兒采取消極抗議的辦法,比打她罵她還要難堪。她責問誌博:“是不是你支持小佳這樣來羞辱我?我管女兒有什麼不好?打扮得花花綠綠,成個什麼體統?又不是去倚門賣笑,又不是去當交際花,當花瓶,抹黑眼圈像個正經人麼?”

誌博直是勸慰她:“年輕姑娘嘛!”

“年輕姑娘還有賣淫的呢,你讓你女兒也做這種勾當?”她用手戳著誌博的前額,若不是明真相的人見到這種耳提麵命的場麵,會以為誌博真是一名教唆犯的。因為他那惶懼的臉色,也在佐證著。

順便說一句,誌博故去的前妻也是一位文化人。

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小佳有這樣的親娘,並不比他爸有這樣的發妻,好多少。所以,她媽去世,她連一滴眼淚也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