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意思的故事》之二十三
我想不到王果還健在,偶然間,在大街上碰見了。
我們走對麵,他認出了我,我卻沒能認出他。他變樣了,發福了,富態了。
我聽見有人叫我,站住。馬路上人來人往很熱鬧,仔細瞧了一會,並不見一張熟悉的麵孔。也許我耳朵幻聽,這些年不是風,就是雨,各個感覺器官都欠正常。於是,抬腿接著走我的路。
王杲走過來,捉住我手。
“你不認識我了麼?”
“你是——”
“我是王果!”
“哦!天!”我不由得叫出聲來。
一個原來精瘦精瘦的馬拉鬆運動員,會胖成打足了氣的球一樣,圓鼓鼓地可笑。肚皮成一個球,腦袋又成一個球,那過去作為長跑冠軍的雙腳,支撐著這重疊的兩個球體,夠吃力的。
我進一步端詳這位老同學,不知是記憶騙我,還是我騙記憶,好歹從他胖臉的眼睛、鼻子中間,找到一點絕對走了樣的早先的王果。
“你怎麼搞的?這麼胖!”
他笑了,胸膛像蒸汽機車那樣,噗哧噗哧喘氣。
老同學見麵,總是件令人開心的事情,當年紀一把的時候,就格外珍惜逝去的時光。想到自己曾經年輕,多少是種無可奈何的慰藉,否則,真是夠沒意思的了。
何況,碰見了奇人王杲……
說真的,在同學中,他是最常令人惦念的。若是校友們聚會,王杲總是先被提及的名字。
很長時間,我們都相信他離開了人間,而且會惋惜地說,有誌者事竟成這句格言對王杲是不適用的。他大概還未踏上探險的征途,不是翻車,便是迷路,死在了藏北無人區。
誰也不曉得他為什麼要去祖國的西睡探險。
傳說從來富於感情色彩,王杲在雪山裏轉了幾十個晝夜,彈盡糧絕,凍死在冰川裏,雪豹吃了他的屍骨,他永遠永遠地消逝了。
他死在他的追求中,所以,留在同學們心中的,是對他的欽敬。因為,不是每個人都有追求,也不是每個人都舍得豁出命去追求。
一個以為死去的同學,一個奇人,誰也攔擋不住的冒險家,我怎麼能放他走呢?
“走,王杲!”
“幹嗎?”
“找個地方喝兩盅去,你居然活著,值得浮一大白!”
“我不喝酒的呀!”
“哄鬼!把你浸泡在酒罐裏你才高興。”
這是個曾經絕對有魅力的家夥,班級裏有幾個是他的崇拜者,我是其中之一。送他去西部邊疆進行考察探險的前夜,他放開量狂飲,放開肚子大啖,把我們幾個靠助學金的窮學生吃得兩眼發黑,接連派出幾標人馬,到校外小酒鋪去打酒。盡管我們半月之內得節衣縮食,但確實是心甘情願奉獻。沒辦法,崇拜是絕對盲目的,就迷上他了。
鬼知道,他身體內部有種什麼潛能,他要打算幹什麼,抵死也會達到目的。
班級裏幾乎全靠他掙來榮譽,環城跑前十名,高校運動會五千米、一萬米金牌獲得者。至於和食堂搗亂,和係主任談判,到別的班尋釁(因為欺侮了我們),一直到種種體力和智力上的較量,都是王杲去打天下。他總贏,他總占上風,他總比別人強。他總讓我們揚眉吐氣。我一看他現在胖得不可收拾,還能得到拿大頂倒立的冠軍嗎?那大球體豈不把小球體壓扁壓垮嗎?
我還是把他拉到一家酒店裏去了。
他果真滴酒不飲,吃東西的胃口也不如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