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
他反問:“什麼怎麼樣?”
“你們和他們!”
他好像糊塗了:“什麼他們和我們?”
我笑了:“老槍和新槍啊!”
“啊!”老牛好一會才出現聲音,“現在還很難說鹿死誰手,你老兄估計對了,他也不是無根的浮萍。”
“那項工程呢?”
“還不就那樣!”
“上了?”
“沒上。”
“下了?”“也沒下。”
這倒和許多胡子工程的命運差不多,反正這缺那缺,時間不會缺,慢慢拖著吧!“不是說老槍要委你去收拾殘局,立功升官嗎?”
“你聽誰說的?”
“你自己講的嘛!”
“是我講的嗎?不可能——”
這人,怎麼回事?
“哎,我寫了幾首讚新風的舊體詩,你給指正指正,找個刊物給發一下,行不?”
“你寫詩?”
“為什麼你寫小說,就不興我寫詩呢?”
“你那位獵友呢?”
“他迷上了氣功。”
看來,潛水艇浮出海麵。“我早就說過的,老牛!”
他幹笑著,估計臉色尷尬。忽然,他來了精神:你剛才說什麼來著?對了,老槍,新槍。我忘了告訴你,這好像是我們部的傳統,部長都是呱呱叫的獵手。這位新部長似乎是行家裏手,他當然知道我彈無虛發的本領。我有一回講,能領略打獵真正的情趣,還是冬天,在冰雪森林裏。我們這位新貴說:‘牛司令,咱們今年冬季在那裏安排個會,會後比試一下,行不?’
“哦?”
“你幫我分析分析,他叫我司令,又要與我比試,是不是話裏有話?會不會對我這半年的表現,有些什麼看法?”
“你當時怎麼回答這位新領導?”
“一時我想不到那麼多,就說我當然要奉陪的。哎,你認為奉陪這兩個字,有沒有反挑戰,不把他放在眼裏的意味?”
“到時你真奉陪?”
“我總不能厚此薄彼嘛!都是上級呀!”
不知應該替他高興,還是為他悲哀。“老牛,這回筆會,我買回些蘋果,今年果子不太好,有點酸,有點澀,讓孩子給你送點去?”
他不說要,也不說不要。
秋天便這樣過去了。
老牛很少來電話,似乎很忙,我給他打去,通常都不在家。他太太,我不怎麼熟,竟然向我埋怨,那意思也認為他太“那個”了,何苦?幹什麼?簡直地讓人沒法說。我答應開導開導他。他太太說,你找都找不到的,他泡在西郊射擊場呢!好遠好遠。
我能體諒老牛一片苦心。他太太說,他們在大學同學時,他除了讀過屠格涅夫的《獵人日記》,對於打獵原本一竅不通的。聽到這些,我不禁啞然無語。她以為我已掛了電話,就歎了口氣放下聽筒,咯噠一聲斷線了。
再比不上今年冬天更冷的了。
冷好,我替我老朋友高興。因為越是氣候寒冷,在大森林的冰天雪地裏,才越能體會到新任部長所說的情趣。這對老牛簡直是再好不過的機會,他太需要了。事實證明,零號工程並不是要了人家命的苦果子。偶爾翻報紙,一條小消息,××部節約成效突出,舉的例子就是零號工程,應該全部付之東流的,經過努力,化廢為利,可以收回一部分成本。還間接提了一句,不點名地批了原來搞這工程,是頭腦發熱的結果。把球又踢了回來了。老牛一定會讀到的,他最注意這些動向。唯其如此,他此刻肯定在大森林裏,肯定很賣力氣,沒準正踩著尺多厚的積雪,跌跌撞撞地奔跑。可以想象到的畫麵,老牛衝在前頭,咻咻的一串獵狗撒出去,鋥亮的獵槍端在手中瞄準,圍獵的吆喝聲此起彼應。然後一扣槍機,一頭子或一頭麋應聲而倒。老牛必然認定是部長的好槍法,這位新槍我想要比前任謙虛些,準拍著他肩膀:牛司令,你真行。然後掏出酒瓶,一定是洋酒,喝一口,老牛,這是法國白蘭地。
如果真是這樣,我的老朋友一定很開心的。
我不給他打電話了,估計他此刻很可能在大自然的懷抱裏,一堆篝火,三腳岔上,烤著的野豬肉正吱吱冒油呢!沒想到,電話鈴響。會是他嗎?我有點懷疑,拿起聽筒,竟是熟悉的“在家嗎?”
“當然在家。老牛,你肯定滿載獵物而歸了吧?”
他居然一點幽默也不懂:“什麼?”
“你不是陪你們部長去了大森林嗎”。
老牛顯然像噎住似地,良久沒言語,然後酸苦地說:“嗐!陪著打獵的人還愁找不到?”
“你沒去?”
他不回答,反問:“在寫小說?”
“你沒說錯!”
他好像失去了談話的興趣,敷衍地:“寫吧,你寫吧!”說著,把電話掛了。
在我桌子玻璃板上,放著枚剛從窗外拿進來的凍柿子。接完電話以後,我發現,柿子已經化成一攤稀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