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節 四季(2 / 3)

轉氨酶一下子到了五百,住了醫院,我去看他。

他瘦了許多,我勸他想開些,吐痰好管,罰款五角,多輕鬆。但他寧肯不輕鬆,有什麼法子?說來說去怪老槍,偏在這關鍵時刻去打獵。對這位前部長嗜殺成性,我深不以為然,他好像過多久不扳動槍機便心癢手癢。所以,一當他顯得正確了,便有收拾誰的習慣,怕是這種嗜好的延續。

“會翻過來的。”老牛在電話裏強調。

他這一說,我倒替追隨現任部長的人捏把汗。

“老牛,”我提醒他還是稍安毋躁,別忘了十年文革期間,他也有點“那個”。

他自然不聽我勸。“老槍早預料到,他會東山再起!唉,回頭八頻道還要重播,你看一看。”

因為糠蘿卜燒心,也沒再開電視,睡了。

我這老朋友怪有意思,聰明能幹,其實完全用不著“那個”,那是很辛苦的事情,需要聚精會神,需要察言觀色,需要曲意逢迎,當然還需要違心地去做什麼,去說什麼。老牛,你何苦來,那都是沒本事沒能耐的人才必得投靠誰的,你用不著!他諷刺我是外星來的,孤陋寡聞,如今(這是他的原話)當官還用得著本事和能耐麼?笑話,所以你隻能寫小說。我仍舊提醒老牛,潛水艇也不是不可擊沉的。新部長絕非無根的浮萍,老朋友你可注意哦!

他認為我根本不懂老槍背後撐腰者多硬,新上來的目前日子難過,零號工程砸鍋了,上頭已明確說了,這是盲目引進的典型。

我馬上糊塗了,這不是老槍任上的德政麼?我試探地問,如果追究責任,你老牛也脫不了幹係,陪著老槍飛越重洋考察,而且你一直擔任總指揮長職務。

他不理會,卻意識流地轉變話題。他說,他在紅都新近訂做了一套西服。

“怎麼?要出國?”

“不出國就不興穿哇?”

“春天快過去了,有錢不買半年閑!”

“哈哈哈,你真迂腐。”

我想象我朋友穿上西服的樣子,一定很神氣。人嘛,究竟是人,雖然有點“那個”,但陪著老槍灰了一陣,現在光鮮些似不為過。

夏天來了,西瓜開始上市,也不知今年雨水大,還是我不走運,竟碰不上一個好瓜。

電話鈴響。

“在家嗎?”

“當然在家。”

“寫小說?”

“你沒說錯。”

“看報了麼?”

“報?”

“老槍的名字出現在頭版,注意到沒有?”

“哪天?”

“就是今天——”

偏偏當天的報紙,包西瓜皮扔垃圾桶裏了。

“這意味著什麼呢?”

“風向變了,明白嗎?你太不敏感了,這說明很多問題,第一,零號工程本不應該上;第二,既然到了欲罷不能的程度,為什麼不當機立斷壓縮空氣;第三,沒完沒了的擦屁股,成了久治不愈的慢性潰瘍,拿不出對策。老槍說,這回你明白我調離你的苦心了吧?你不幹,你便對幹的人,擁有永遠的批評權。”

我固然對新上來的部長了無好感,他所行的事,正確方麵老牛向無報導,錯謬方麵倒時常聽到。譬如接任零號工程的總指揮,竟是這位新部長內助的一位堂弟之類,這假如是真的,也給我留下不怎麼樣的印象。不過,老牛一條一條地指摘人家,使我反感:“至少大家都有錯,應該公平,我就不信,老槍會是無罪的羔羊!”

這回他沒有意識流,振振有辭地回答我:“那時,存在個認識水平高低的問題,我們對世界了解甚少嘛!至於現在,就是工作的嚴重失誤了,該下不下,決策錯了嘛!我早說過,肥缺全讓他們瓜分了,沒想到這是個苦果子,咽不下,吐不出,噎得直翻白眼。”

我居然生氣:“老槍倒輕鬆!”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嘛!”老牛在電話裏問我:“你吃不吃山雞?這季節不太肥!”

“打獵去了嗎?”

“當然。”

“和你的獵友?”

老牛或許沒聽出我的諷喻:“隻怕不久的將來,重新要我去拉車,就怕難有這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機會羅!”

“高升有望?你!”

“老槍說,將來收拾零號工程爛攤子,非倚重我不可的。我領會他的意思,不幹出點名堂,他推薦我當副部長似乎不硬氣。”

這就太有點“那個”了。我知道,人隻要一“那個”了,便容易利令智昏。“你當真有把握?”

“報紙上出現老槍名字,這是挺鼓舞人的。”

我想到垃圾桶裏去找回那報紙,但桶裏氣味令人卻步,去去又回。

隨後,秋高氣爽的季節,我應邀去外地參加筆會,回來後,倒是我給老牛打了個電話,估計他該拉上他想拉的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