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意思的故事》之十六
老陳一定要我試貼一下,挺靈的,他再三說。
他已經誠懇而熱情地建議我貼這狗皮膏藥,整整一個上午,看來我非貼不可。
這世界上,比老陳還熱心腸的人,大概不多。
他是個好同事,大家公認的。他發現我腰疼,他找來了祖傳秘方的狗皮膏藥,他堅持要我貼上。別人,也就是同一辦公室裏的其他同事,都覺得我沒有理由拒絕。
我沒有請他找膏藥,任何這方麵的暗示也未流露一點。這位總願意關心人,幫助人的老陳,給我拿來了這副狗皮膏藥,盛情難卻,前提是為了我好,這使我張不開嘴說不。
說實在的,我不信膏藥,我害怕貼膏藥。
老陳做好事出了名的,出名的人必然挾帶著一種聲勢。假如別人,我可以一揮手,去去去,置之不理。對於老陳,沒辦法,盡管滿心不願意,你也不太好意思拂逆他,還得連聲道謝:“難為你惦著,老陳,你真好!”
好人雖不稀罕感激,但你這樣向他表示,他也不會太反對的。他說:“應該的,應該的,看你說到哪裏去了!”然後擺擺手,表示沒有什麼,和不值一提的意思。
我對他說:“老陳,真的,已經不太疼了!你看——”我轉動我的腰,那自如的樣子,希望他能相信,或可免去貼膏藥。
“不行,不行!”老陳說,“不是不太疼,而是你習慣了,麻木了。腰疼,萬萬不可小視,它是給你發出的一個信號。我查過醫學方麵的書,這種症狀很可能和外科、內科、神經科方麵的疾病有關,照祖國醫學的理論,通常認為和腎聯係的。”他講了一大通醫道以後,九九歸一,還是要給我貼上這副狗皮膏藥。
我算擺脫不了老陳和這副膏藥。
其實一開始,我就意識到他的好心,必定驅使他去弄什麼虎骨酒,活絡丹。他會的,老陳對於這種能夠幫助你,屬於治病救人的善舉,總是有很大的積極性。衝他對於醫學書籍的鑽研精神,可以稱得上樂此不疲。所以未等他開口就先堵住他嘴;“千萬,千萬,小事一樁,腰稍微閃一下,可不敢麻煩你——”但老陳要做起好事來,誰也攔擋不住的,因為他知道他是同事們眼中一致承認的好人,僅這一點就足以使他既然做了好事,則不能罷手,哪怕千山萬水阻隔著,也必做到底。
我想不到他搞來一副狗皮膏藥,真可怕。
“絕對的管用,老兄,主要是對症,保險一貼就好。算你走運,好不容易才找到這祖傳秘方的膏藥,膏子裏全是地道藥材,別看它不起眼,治好你內裏的病是根本。中醫講辯證治療,講調,這幾味藥能使你氣血漸漸強壯起來的,我查了《本草綱目》,沒錯。”
我知道我的病,遠不到貼這膏藥的程度。
前天上班,擠公共汽車,閃了腰,就這麼回事,很簡單。當時根本沒在意,下了車也無所謂,隻是到了機關上樓的時候,腰稍微有點別扭。我以為過上一天,擺平了躺一夜該太平無事的,誰知二十四小時以後,竟稍稍疼了。
親愛的老陳發現了我的不自在,馬上關心地問:“怎麼啦?”這種喜歡做好事的人,總不停地注意周圍的一切。
我對他是有所提防的,也立刻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什麼怎麼啦?”
“老兄,別瞞人了,走路總端個架勢,一本正經,坦白交待,腰不靈了吧?”
我輕描淡寫:“扭了一下,沒事!”說心裏話,我不願意惹起他的一番關切。老陳是好人,不錯,但他有做好人的癮。特別喜歡大張旗鼓,大造聲勢,所以我努力不使他搭碴。
被老陳盯上了,便沒法跑,這是命運,我知道。他特別和顏悅色地問:“疼得厲害吧?”
我連忙否認。
他當然不相信,他希望我疼得叫爹叫媽才好,那樣,他才得以施展他的抱負。“我看你疼些日子了!”
“昨天早晨扭的。”
他好像理解我努力減輕事態的內情似的:“明白了,明白了!”
我猛地未能猜出他明白些什麼,順水推舟地想使他別再表示熱心,一切歸結到上了歲數的緣故,勞駕你就甭操心了。“唉!老了,機件設備都過了保修期,不靈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