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意思的故事》之十三
我絕沒有想到毛妹會做出這樣丟人現眼的醜事。
她懷孕了,而且懷疑是怪胎。可她不但沒有結婚,連一位似乎明確的男朋友也說不上。
“這就更成問題!老陸,你呀,你呀!”
我還是向塗副局長申述,我不相信。“塗大姐,雖然從表麵上看,毛妹似乎很浪漫,或者很風流,或者也可以說似乎隨隨便便,好幾個人在追她也是事實,她有時隨這一位去跳舞,有時隨那一位去吃飯,她長得漂亮,人家願意請她去吃去跳。可她,我覺得她對愛情、婚姻、家庭的看法,並沒多出格。她和我們處裏那些女孩子一樣,基本上很規矩的,我這樣看的。所以,毛妹出這樣的事,簡直不可能。”
“啊呀,啊呀,天哪!老陸,你絕對的書生氣十足,醫院婦產科檢查出來的嘛!”
我無話可說。但我覺得毛妹甚至應該說是嚴肅的、有思想的女孩。她喜歡穿戴打扮,喜歡標新立異,喜歡熱鬧和快活,還不妨說她喜歡放縱自己,喜歡尋求刺激。但不等於她沒有頭腦,她其實是清醒的。可在塗副局長麵前,我張不了嘴為我這位能幹的行政秘書辯護。
鬼知道,她懷孕了,而且是怪胎!
“現在我也不想證明我多麼正確,多麼料事如神。老陸,我早說過的吧,要抓緊。我在當你們處的處長時,我要求就嚴格些,你大概會感覺出來。毛妹是幹部子弟,得更緊,要不怎麼向老部長交待?那時就沒有什麼請吃飯、請跳舞的事……”
我自然不好說:她不過不願意告訴你,而願意對我講罷了。你在處裏的時候,毛妹跳得最歡,腳都跰了的。
塗副局長當處長那陣,夠嚴肅的;當上局長,越發嚴肅。現在談到道德敗壞這類問題,嚴肅之外多層憂慮。怪胎是個信號,我們處那麼多年輕女孩,會不會出現多米諾骨牌反應,一個個都會被毛妹帶壞?
毛妹實際上是我們統計處年輕人的領袖。
沒辦法,我不知道她是憑她的美貌,憑她的活動能量,憑她的領袖群倫的風度氣勢,還是憑她是老部長兒媳的胞妹身分,把大家征服了的。
我起初對這種風頭人物,並不感興趣。那時,我是統計工程師,給招來的高中生上統計課,毛妹也來聽。我知道她直率,便說:你何苦來受罪,你有保票!她說,保票有失效的時候。衝她不偽飾這一點,我欣賞,笑了,她也笑了。她笑起來很好看,有股子魅力。
塗大姐那時提毛妹為行政秘書,別人分析是在討老部長的好。她五十五歲了,再不更上一層樓,就該回家抱孫子去了。很難想象塗大姐不當領導,不指揮別人,不嚴肅從事革命的模樣。雖然我們這位老部長並不領她情,認為她連個處長也當不好,可討論她提升時,還是念她在扭秧歌舞那陣就參加工作,大家都覺得哪怕安慰賽呢,多少提一提吧,雖說毫無政績,但也並沒有大的紙漏,老部長心一軟(毛妹告訴我),塗大姐就跨上一級台階,於是她臉色便嚴肅得沉重。
我知道,塗副局長其實並不真敢把毛妹如何如何。講是要講的,做是另一碼事。趁此收拾修理我一下,才是題中之義。
“我不怪你,老陸,毛妹這樣的醜事,大姑娘懷私孩子,還是個怪胎,堂堂幹部,像什麼樣子?你也不必諱言,你過分放任年輕人是事實,我說了,我不怪你,這是一種時髦,整個社會風氣就是這樣。說實在的,我提名你接替我的職務,主要擔心的一點,就是這個軟弱啊!”
“毛妹真的懷孕了嗎?”
塗大姐難得地一笑:
“你還不信?”
“她並沒有任何懷孕的症狀啊!”
她又笑了一笑,這是一種女人的笑:“這你們男同誌就不怎麼在行了。”
我了解塗大姐,不大笑的。能笑,說明心情好,健談便是表現。老部長每當她報表不準確,皺皺眉頭,她會好幾天連句話都不說。尤其此刻,證明了她英明的預見性如何準確,怕是不肯馬上收場的。
毛妹,毛妹,你哪怕露一絲口風,我也好有個心理準備。但我想,有那樣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睛,能對人隱瞞住什麼嗎?
我說:“塗大姐,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我想,先回處裏去——”
“研究一下毛妹的工作吧!”
這回,我可怔住了:“什麼?”
“行政秘書的職務啊!”
“先慢作出這樣的決定,塗大姐,讓我先和她談一次!”
“已經和局長商量過了,局長也和新部長打了個招呼,再說,毛妹也已經請假走,和她姐姐到她們姥姥家去了。她姐姐是醫生,她姥爺是醫學院黨委書記。”
我開始懷疑昨晚多吃了點,頓食,一夜盡做惡夢,是不是現在還沒醒?昨天我到市裏開了一天會,部裏竟出現了這麼多變化?
怪不得今天上班,傳達室老頭多看我一眼,開電梯小妞打量著我,樓廳和走廊裏的同事碰見了都詫異地看我,塗大姐顯然在等我,攔到她的辦公室,頭句話:“知道嗎?”
“知道什麼?”我有點懵懂。
“出事了!”她唉聲歎氣。
“出什麼事?”
她嘖嘖著難以吐口,因為她是正經得要命的人。雖然,據說早年扭秧歌那陣,她也經常扭到高粱地裏去,大概是去逮蟈蟈——這樣的醜事怎麼講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