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她安於這種棋子的地位,不好責備什麼,人各有誌,他是沒出息的那一類:“再說,這十年內,我得有羊的性格,牛的力氣,狗的警惕,貓的機靈,我覺得那樣太費事了。”
她笑了,倒還是學校那時常見到的笑。
他根她解釋:“你不警惕,你飯碗會被別人搶了,你不機靈,也休想從別人碗裏撈來些什麼!當然我希望不發生,但哪有不吃腥的貓呢?科長絕不能整天守住你嘛!”
“看你說到哪裏去了!”她垂下了眼簾。
“玩笑話,你別當真。謝謝你那位科長,我看我還是這樣打零雜的好。”
“那終究不是長遠之計,你去見他一趟,我求你。”淚水差點溢出來了。
他猜得出,她想抱住他哭一場,但說些什麼呢?說她並不幸福嗎?說她撇掉那個科長,還是實現你等我、我等你的諾言麼?哦!現在她已經是放在一個格上的棋子,就不可能不安於位了。“我去,我去!”他答應了。
他去她和她丈夫的家。她給他沏上了茶,她丈夫給他一支煙並且為他點上。他趁此機會打量了她丈夫和這個家庭。如果說,房間裏凡別人家有的自然會有,別人家沒有的自然也沒有,看不出什麼特色,那麼,她丈夫也是這樣,別的人事科長什麼樣子,她丈夫就什麼樣子,踴個模子倒出來的。讓你奇怪的,連講話時那種神秘、神聖、莊嚴、保密的腔調都毫無差異。
天曉得!
他本來用不著隱瞞那段戀情,好朋友就是好朋友,如不是差那該死的一年,也許是我們小兩口一塊來求科長謀份職業呢!你不要盯住我看,以為可以看出什麼破綻。我可以告訴你,如果世界上有什麼純真的愛情,在心靈上永遠不會磨滅,那就是我和她的初戀。否則我不會坐在這兒,看你這副審判員的麵孔。但是他沒有說,什麼也沒有說,她像受驚的鳥兒那樣索索地抖,他從她給他往茶杯裏續水時感覺到了。
“當然是很好的朋友,那時我們都是班幹部。”
“哦,哦,不過想找個很理想的好工作,怕很困難呢!如果不那麼急,過些日子,也許有招工指標下來,我一定盡先考慮你”謝謝!
他告辭了。
她送他出來:“別怪我!”聲音還是很細很細。
“便宜啦!便宜啦!”他大聲咳嗽,似乎想把心裏什麼堵著的東西喊出去,整個街都能聽到他的叫賣聲,“便宜啦!便宜啦!真正的蘋果牌牛仔褲!快來買吧!”
他一麵喊,一麵改了主意:不賣啦!不賣啦!今天什麼也不賣啦!就圖喊個痛快!要答應去燒鍋爐,能這樣痛痛快快地喊嗎?能這樣自己決定自己,說賤賣就打對折;就不賣就收攤麼?“便宜啦,便宜啦!”
“真的是蘋果牌麼?”
“你不相信,甭買!”
“怎麼沒有商標?”
“你想要有商標的假蘋果牌麼?請到別處去!”他今天再沒有興致做生意了。喊了,叫了,心裏的別扭似乎也消了,他,是他自己的,他要收攤回去,或是睡上一天覺,或是到動物園去看狼。那關在籠子裏的野獸,能循一條不變的路線來回奔走兩三個小時,他也在一邊動也不動地看兩三個小時。
“多少錢?”
這分不出本地還是外地的妞比試了這牛仔褲以後問。
他定的,他不想賣。“別人家十七塊六,我這可是少了二十,你拿不走!”
那妞甩出兩張大團結票子。
“我可實話實說,這可不是蘋果牌,你小心上當!”
“我願意——”那妞把這條賤賣賣不出去,貴賣倒賣成了的牛仔褲卷巴卷巴,塞在漂亮極了的手提包裏,走了。
這年頭,想做的,做不成,不想做的,倒非成不可。
他用拳頭捶自己腦袋,人活在世上,真夠別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