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這位昏君一向持搖頭態度的,來院主持工作數年,了無建樹,唯一的政績就是引進了麻將,地道國貨的高級智力遊戲。除此以外,說他懵懵然也不為過。但昏君有時也不昏,史書上有記載,昏君偶然間行出些德政並不奇怪,張曉隻好這樣自圓其說,否則就難以理解他當所長而江斌落榜,若不是昏君的一時清醒,恐怕該說是更加昏憒的行為了。
幹部處長老周照例要給辦許多手續,也抑製不住想問個虛實,為什麼一把手如此這般地高看抬愛張曉,迂回包抄向他提出問題。當然很禮貌,這種人總是隨領導風向標轉動。所以那天黨組會上,遛出來這匹黑馬,弄得老周措手不及,未等反應過來,一把手一錘定音說就是他了。其實當時老周應該提醒一句,這個張曉連幹部預備名單也沒上呢!考察得很不全麵,但昏君分明不想討論,這樣,準備好的有關江斌材料,又塞回檔案袋裏。阿弟既不證實也不辯解,你說我聽,老章程,隻嗯嗯,不搭訕。老周算服了:“這小子紋絲口風不露,城府夠深的。俗話說,會咬人的狗不叫,看他多沉得住氣。”因為從幹部登記表上知道他在某大學讀書,而一把手也在這大學當過黨委書記,老周一拍桌子:“有了,我看哪,沒準文革期間,他保護過這位麻將院長吧?”派人去查過,並無其事,張曉早在文革前畢業,一直在北京工作,因為夫妻兩地分居,才調到邊緣所的。
“反正此人不可小看。”認準他是昏君的嫡係。
這種說法隨後被人演義了,昏君若不是阿弟保護,早被造反派砸扁了。江斌傾向於這一說,因為夏老和他和那位小丁,就是同一學府出來,互相照應多少有些。他說;“看他現在,知他過去,昏君永遠是昏君,不過,他能感恩圖報,賞阿弟一個所長當當,又有了點人情味!這也許是昏君比暴君稍微可愛的緣故吧!”
夏老搖頭,覺得他這位弟子近來言詞過激:“江斌,恕我直言,你也回想回想,有沒有遭忌的地方?樹敵沒有?得罪誰沒有?跟人過不去沒有?給昏君留下過壞印象沒有?”
江斌捫心自問,在所裏同事中間,難保有不夠檢點之處,但對於領導層,總是畢恭畢敬,謹言慎行的。甚至如今阿弟當了所長,雖恨不能給這卑劣的家夥以致命一擊,但中國人最講現實主義,深明大義,而且有先把自己禁起來的優良品德。所以,江斌也隻能在心裏咬牙切齒,或者叫腹誹,表麵上卻親親熱熱,比早先更密切些。
“麥克·泰森怎樣?”
“那還用說,拳壇的王中之王!”
“他的鉤拳真厲害!”
“防不勝防!”
他們談得很投機,在拳擊上,有共同語言。因此,他找不出自己有什麼失誤,敗在阿弟手下。
“那麼,究竟因為什麼呢?”
這道難題,快成夏老和江斌的哥德巴赫猜想了。還不妨說是整個研究所、省科學院的一道解析不開的方程式。
小丁終於到威斯康辛去了,很湊巧,院長也去美國考察,同在上海的虹橋機場見麵了,不過不坐同一航班。她笑著打招呼跑過去:“院長!”
院長還記得她,看來他並不昏:“啊!你不是夏老的女兒嗎?怎麼樣,你爸爸退下來可以多做些學問了!”
小丁懶得費口舌跟他更正身分,橫豎她也不打算回來的了。“學問在做——”她突然調皮起來,“不過,很不開心呢!”
“哦,哦,可能是我們照顧不周啦!”
“他老人家不放心邊緣所!”
“這是怎麼回事啊?”
“他不怎麼喜歡張曉呢。”
“張曉是誰啊?”昏君好像從來沒聽過這名字。
“邊緣所的所長!”她不勝詫異地,“您提拔的他呀!”
“哦,哦……”好一陣,他點點頭,“想起來了,想起來了那個打噴嚏的家夥!”他笑了,因為美國之行使他很開心,夏老的女兒又是這樣輕盈可愛,“有一回你爸爸做報告,他打了個噴嚏,給我留下深刻印象,所以——”
機場廣播器響了,他該登機了,話未說完便隨那個大考察團走了。
小丁望著昏君走去,想起那一對拳擊手,竟是那樣打贏打輸的,她怎麼也忍不住,迎著玻璃窗外的明亮陽光,好像存心似的,衝那背影,打了個挺響亮的噴嚏。他竟然站住了,回轉身來,看看她,會意地笑了。
她向他招招手,也笑了起來。
細想想,覺得挺有意思;再細想想,又覺得挺沒意思。到底有意思,還是沒有意思,也許隻有天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