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噴嚏(2 / 3)

阿弟有他的拗,既然沒啥聽頭,站起來退出會場。

夏老愈講愈沒勁,草草收兵,大家禮貌地鼓掌,一點也不熱烈。當天晚上,小丁陪他去海濱城市了。

老人家以為萬無一失的,所裏民意測驗的票數,江斌名列榜首。他對幹部處處長老周叮囑再三:“別人我是不放心的,邊緣所是省科學院的強項,出成果的單位。三年前我就該把擔子卸給江斌,年輕人要多看看為好,我冷眼旁觀這幾年,此人堪稱德才兼備,是好苗子。”

老周同意:“所裏再挑不出別人!”

他怕不牢靠,臨上火車前,由小丁陪著,去見了那位昏君。院長以為他來征求對學術報告的意見,連忙封他的嘴:“講得好,好!”

“不行了,老了。”他索性開門見山,不繞圈子,無論按年齡,按資曆,他絕對可以倚老賣老。“是這麼回事……”他講明了來意。

昏君也夠昏的,竟把小丁錯當成夏老的女兒,笑笑避而不談人事安排,卻關照她好好照顧她父親。“夏老是省科學院的驕傲,是年輕人治學的榜樣,是邊緣科學的中流砥柱……”夏老年事已高但不糊塗,他聽過昏君對多少人總念這套順口溜,不過,他特別強調了本學科的中流砥柱,老人聽了也還舒服。臨出門又回頭談了江斌的事,務必務必之類的話都講到了。

夏老認為十拿十穩的事情,等到海濱療養回來,變卦了。接替他職務的竟是阿弟,那個打噴嚏的家夥,他嘴都氣歪了。連忙找手杖,要去找昏君理論,簡直豈有此理。

江斌當然很痛苦,沒想到他和阿弟對陣,一個根本不等量的拳擊手,把他打敗。他等這個位置,已經苦苦等了三年。三年前,老人家雙六大壽,那時要禪讓的話,所長自然是他,因為昏君沒來,阿弟剛調進立足未穩。但夏老官癮挺足,一直快到古稀之年,要不是硬卡,未必樂意下台。江斌既著急也不著急,夏老成為人瑞的可能不大,隻要一告退,這把交椅他但坐無疑。老人家寫在遺囑裏並給他看,也有撫慰的用意,所以他不能逼宮,惹翻了老爺子,改寫遺囑,豈不前功盡棄?廢黜王儲的事例,並不鮮見。

江斌攔住了夏老;“生米煮成熟飯,去也無益!”

“不!”夏老有他的天真,“說得好好的呀!要變,起碼得問問我吧?”

江斌嘴上不說,心裏埋怨:“你在海濱浴場,人家怎麼聽取你的意見?”怨天尤地也來不及了,隻好說:“算了罷!夏老!”

“不!”夏老說,“找他們談談,亡羊補牢嘛!”

“共產黨的事情,您老還不明白?決定了就不會變,哪怕錯了,也要錯下去,以後再平反,再改正,再落實政策。”

要在過去,他決不會當夏老的麵,講這些不三不四的話,否則,怎麼叫德才兼備呢?反正如今也不是儲貳了,倒覺得失去了王封,相對來說是一種精神上的鬆綁,用不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那樣謹慎小心,連咳嗽都得悶在嗓子裏不出聲才好。阿弟就比他自在痛快,想什麼時候打噴嚏就給你來個響亮脆生的。謝天謝地,丟掉所長固然可惜,但得到解放也還劃算,中國人最善於尋找心理平衡,隻好這樣自慰。

但一聽老人問起這個張曉是通過什麼路數上來的,江斌又不寧靜了,輸給這個對手真不光彩。這小子,十有八九是個陰謀家,“透著蹊蹺!”他隻能下這樣的結論。

“昏君哪昏君!”夏老歎息不已。

不多久,底牌亮出來了,沒有不透風的牆,如今什麼密也保不住,黨組討論人事安排時,是昏君拍的板,絕對的一言堂:“邊緣所就讓那個張曉接夏老一攤吧,我看行,要敢於用新人,還用得著討論嗎?還有其他不同意見嗎?好,我們接著談別的所!”

這話夏老、江斌聽了莫名其妙,小丁傳來消息,阿弟聽了也莫名其妙,這就透著玄。不過,人心叵測,夏老和江斌認為阿弟機鋒不外露,更可怕。

於是便有各式各樣的推測,阿弟和昏君沾親帶故?昏君是他父母的老戰友?拜把子弟兄?但誰都記不得阿弟曾經和昏君有過什麼來往,說上一言半語。於是又有人設想也許阿弟另有途徑,與昏君秘密聯係而不為外人知悉。如今拍馬屁層次很低,露骨到了恬不知恥的地步,說不定阿弟是超水平的走上層路線專家,滴水不漏,無懈可擊。倘若果真如此,似乎還應上升到院領導機構,但也就到此為止了,令人糊塗,莫衷一是。

說實在的,最惶惑的還是張曉本人,究竟何德何能何機緣何背景被擢升,簡直成了一個斯芬克斯的謎。所有這些似是而非,無中生有的議論,他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對於諸親好友的詢問,一律嗯嗯著支應,他知道好奇心的最佳應付辦法,就是見怪不怪,其怪自滅,要不就打噴嚏,他有鼻炎毛病,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