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噴嚏(1 / 3)

《沒意思的故事》之一

他喜歡拳擊,他的對手也喜歡拳擊。

他說:“拳擊運動太具有刺激性了。”他的對手也說,“相對地講,足球場上從來不是自始至終都驚心動魄的,還是看拳擊過癮!”

他說:“我不知道我們為什麼不提倡這項運動,可能認為拳擊野蠻、粗暴、殘忍吧?”

“好像有點開禁了!”他的對手打了個噴嚏後接著說,“也許,壓根兒原來就不曾禁過,隻不過我們同胞有種自己先禁起來的優良品德,便自覺地禁了。”

在邊緣所,某省科學院專門研究一種叫做邊緣科學的研究所裏,無獨有偶,江斌和張曉(大家叫他阿弟)是拳擊迷。有時候,他們兩個還比劃兩下,挺像回事的。雖然他倆是對手,但並不會真打的。

請放心,知識分子屬於君子一類,君子動口不動手。

“其實——”江斌說,“拳擊並不野蠻,相反,我以為很文明。在大庭廣眾之中,被對手公開地打倒在地,或公開地把對手打倒在地,總比兩個人擁抱在一起,親親熱熱,結果腰裏卻被捅了一刀,或捅對方腰裏一刀,要光明磊落得多。”

他當然是有感而發,他這番話是拋給阿弟的。

阿弟不傻,張開嘴又打了個噴嚏,算了,他沒有必要計較。

大家覺得他不在意好。這樣比較費厄潑賴些。因為阿弟當上了所長,江斌沒當上。而在這以前,邊緣所每個人也包括阿弟,都認準了江斌唾手可得這個位置,所以現在說兩句帶刺的話,理屬正常。

他笑笑,他也笑笑。

在拳擊問題上,他倆觀點一致。

江斌未能如願地登上所長寶座,相當憋火。不管從哪個角度看,他應該當所長,阿弟不應該當。但新來的省科學院院長,硬是改變了老所長的決定,氣得他真想和阿弟拳擊一番,打得他死去活來才解恨。可實際上,宣布任命那天,江斌還是很紳士風度地,向勝利者表示祝賀。張曉患有過敏性鼻炎毛病,一個響亮的噴嚏,解除了彼此的尷尬心態,很好,大家一笑了之。

然而又不能“了”,第一個是夏老。前所長,邊緣科學的奠基人之一,老前輩,長者,某種程度上的活菩薩,他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這個院長,跟他過不去?

三年前,夏老在他遺囑裏就寫了,萬一他如何如何,接替他任所長的最佳人選,舍江斌莫屬。無論領導才幹,組織能力,治學態度,待人接物,都是一流的。這些方麵,阿弟也承認自己要略遜一籌。他說,很坦率:“江斌確實比我能幹,但領導上要我當這所長,焉知我就幹得不會比他強呢?”阿弟有他的拗勁,他認為做所長比做論文容易,因為不需要真正的學問。

夏老就看不上阿弟這不謙虛,他不了解院長為什麼相中這種人?其實他一說再說,從這位昏君(院裏人背後都這樣稱呼)到任起,他就推薦他得意門生江斌。怕還不夠分量,在遺囑裏先把這接班人身分肯定下來。用心良苦,連江斌也感激萬分。但夏老這幾年總不病危,因此,遺囑總沒法拿出來。子曰:“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雖然,這寫的遺囑上的話,多少有皇位繼承權的詔書味道,但老人家不到咽氣那一刻,估計昏君絕不會心動的。

江斌才不願因此咒老師早死,他心不那麼惡毒。在邊緣所,甚至在整個省科學院,都知道,早早晚晚的事,他當所長,沒有第二個競爭者。

阿弟?阿弟是誰?阿弟就是張曉,那麼,張曉是誰?誰都不曾聽說,省科學院裏出來一匹黑馬。公布各研究所領導班子名單,全院上下都怔住了。

夏老有些後悔,關鍵時刻要坐陣在院裏就好了。

偏偏這個夏季,老人家身體出奇地康健,竟不用拄手杖,扶著他關門弟子,一位女研究生那如白藕似嫩的裸臂可以到海濱避暑去了。小丁,就是這位女弟子,是要攻博士學位的,然後到威斯康辛去。“走吧,走吧,夏老,省城太熱,去洗洗海水澡吧!”

“好好!”夏老欣然同意,“等我作完這次學術報告。”

學術報告會本來定在上午,昏君打電話來有會,改在下午。其實,做哪門子報告呢?又何必非讓院領導來聽呢?很清楚,這是夏老的天鵝之歌,以後他不當所長,這種學術例會的講壇便沒有他的份了。江斌知道恩師的心理,讓他作一次告別演說,也讓院領導來聽聽他對於邊緣科學的偉大貢獻。江斌負責張羅:“下午行嗎?老師!”

“下午就下午!”

“說定了院領導都來!”

“來就好!”

夏天,下午兩三點鍾容易犯困,夏老自己講著講著也沒了精神,別說會場裏的聽眾。其實邊緣科學是饒有興味的,夏老也深入淺出地舉了不少例子,也有照顧像昏君這類門外漢的意思。但人們眼皮還是直打架,隻不過顧及這位名人的麵子,包括昏君在內,都在硬挺著和困意掙紮,沒有退席。阿弟對學問倒很潛心,滿以為夏老會講出一些真諦,誰知聽了聽,卻是一次科普講座,他便有些不耐煩,不耐煩便不再聽,不再聽時耳邊便有嗡嗡之聲,挺催眠的。他坐在前排,怕睡著失態,連忙揉眼睛,不想觸著鼻子,竟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主持會場的江斌也不客氣,認為他大不敬地斥責地叫了一聲:“張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