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閱讀的愉悅(3 / 3)

因此,《紅樓夢》和魯迅的雜文,給我所帶來的閱讀愉悅:一、不論從哪一頁翻開來閱讀,不論從頭往後讀,還是從後往前讀,都能很快進入角色;二、不論讀過多少遍以後,再捧起來讀下去,都能找到與前不同的,每讀每新的體會;三、不論時間和空間發生什麼樣的變革、變遷、變化,甚至變異,這兩部書籍之所以不朽,就在於永遠有話好說的強大生命力上。

在我閱讀的全部曆史中,差不多有22年,這兩位大師的書籍,總是與我的行李、背囊、吃飯的搪瓷盆、糧票、菜金在一起。些日子裏,我發配到修建鐵路新線的工程單位勞動改造,差不多走遍大半個中國。幸好,即使在最為嚴峻的“文革”歲月裏,這兩位大師也不在禁絕之列,於無奈的孤獨中,隻有閱讀他們,是惟一的慰藉。

我記得1957年的春天,二十出頭年紀,從東安市場的舊書攤上,買到十卷本的紅布麵的《魯迅全集》,買到十六冊本的萬有文庫版的《石頭記》,初初起步,嚐試寫作的我,如醉如癡地沉浸其中,將其視作臨摹的法帖,將其看成作文的範本,甚至極其手工業式地抄錄兩位大師的語彙、句式、起承轉合的連接詞等等,以求得其真諦。在那個沒有電腦可以檢索的年代裏,這種極原始的一筆一畫的勞動,倒也是強化閱讀的一種雖笨拙卻見效的方法。

在中國博大精深的文化體係中,優秀的文學作品,與史傳是可以畫等號的。曹雪芹的書,魯迅的書,其實就是形象化的一段曆史記載,而優秀的曆史著作,譬如我們稱司馬遷的《史記》為無韻之《離騷》,也是對其極高的文學價值的肯定。也許正是出於這樣的認知,從那以後,文史,尤其是史,便是我閱讀的新領域。我記得,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二十四史》陸續問世以後,上世紀八十年代後,中國出版事業的空前發展,各種史籍、類書、集成的大部頭圖書的推出,過去沒有的,現在有了,過去看不到的,現在看到了,過去藏在深閨人不識的,現在廣泛傳播了。幹是,活到老,學到老,便是浪費了青春,荒疏了學業的我們這一代,“亡羊補牢,猶未晚也”的要務了。

說到底,中國人的閱讀,是和漢語中特有的“學問”這個詞語密切相關的。“學問”,典出《易乾》:“君子學以聚之,問以辯之”,由“學”和“問”兩個單獨意義的漢字組成,是一個地道的古代漢語。外國人將這個古老的漢語語詞,轉換成他們的語言時,通常譯為knowledge,或者譯為learning,隻能說是大致吻合,認真地說,並不十分貼切。因為,漢語的“學問”,包含著“學而問之”,和“問而學之”兩層意思在內,與外國人所說的“knowledge(知識)”、“learning(學習)”不盡相同。其中的“問”字,老外的這種譯法,是體現不出來的。

何謂“問”?無非不知、不解、不懂、不會,為了求知、求解、求懂、求會,所以要“學”。因此,學問全從問來,無論是吃橄欖式的閱讀,吃甘蔗式的閱讀,還是吃石榴式的閱讀,先問一聲“為什麼”最為關鍵。

學問的問,是獲得閱讀愉悅的最為重要的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