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江上數峰青(2 / 3)

我還記得,幕間的掌聲和歡呼聲,震耳欲聾,恨不能將劇場高聳的穹頂轟塌下來。

當我回想那一年冬天的蘇聯之行,除了莫斯科亮麗的教堂圓頂外,隻有這個一團火似的舞之精靈,是我在莫斯科留下的最為強烈的色彩了。

無論誰,隻消看上一限這位舞神,就永遠不會忘記。於是,那像一絲暖風,像一陣溫雨,有幾許亢奮,有兒許激情的西班牙旋律,開始興奮地敲擊著你的耳鼓。接著,眼前出現了那個穿著紅靴的吉普賽女郎。正在兵營外,輕快而且歡樂地,同時又是挑逗地跳著塔蘭泰拉舞,那纖纖腳尖在瘋狂旋轉時,洋溢出來的浪漫情調,任何人都會為之情不自禁地陶醉,那薄如蟬翼的飄逸衣裙,在鬥牛場裏如火如荼地翩躚時,所湧動出誘人的青春魅力,所有觀眾的心,都由不得不隨著她的腳尖而激蕩起伏。

沒有一個人會相信表現出那樣生命活力的大師,竟是1925年出生的。作為芭蕾舞演員,在舞台上生活到六十高齡,還能像二十多歲那樣輕盈、秀美、柔韌,透出青春的朝氣和充沛的精力,簡直就是人間奇跡。因為任何一個看過她《卡門》的觀眾,都會堅信這一點,除了她以外,還會有誰把那個古普賽女郎,演得如此活靈活現,惟妙惟肖?至此,我才懂得什麼叫做大師,這兩個字的意義就在於她具有奪人魂魄的藝術魅力!

普利謝茨卡婭,出身於舞蹈世家,具有深厚的藝術修養和紮實的芭蕾功底,由於她在舞劇中出色地塑造人物性格,以及精湛的表演技巧和她雙臂富有表情的運用,成為莫斯科大劇院芭蕾舞團的首席女演員。她在舞台上,成功地扮演了《巴赫奇薩拉伊淚泉》中的紮列瑪,《勞倫西婭》中的勞倫西婭,《寶石花》中的銅山公主,《睡美人》中的阿芙羅拉。尤其膾炙人口的,是她在《天鵝湖》中,令人欽服地扮演了奧傑塔奧吉莉婭,被公認為是她在芭蕾舞劇中最拿手的角色。她還以她精湛的藝術造詣和對文學的理解,自編自演了舞劇《安娜·卡列尼娜》。前幾年,這位芭蕾大師,還曾來過北京,在人民大會堂的舞台上,象征性地表演了一小段《天鵝之死》。那時,她雖然是近七十歲的人了,但風采仍不減當年。

那次告別演出,我們欣賞了她的《帶叭兒狗的女人》和《卡門》兩出舞劇。前者,體會到了契訶夫的冷峻,後者,感受到了梅裏美的狂熱。當穿著紅色衣裙的普利謝茨卡婭,在漆黑的舞台中央,被光柱漸漸照亮,當她在音符中,在鈴鼓聲中,跳出第一個動作和接二連三的旋轉,當一個火辣辣的卡門,在眼前活生生地站立起來,如癡如狂的觀眾,再也忍不住,全場起立,爆發出難以抑製的掌聲。

我已記不得那天演出結束後,普利謝茨卡婭謝幕的次數,七十回,八十回,恐怕是個保守的數字,捧送到台上去的鮮花,從樓座拋灑下來的鮮花,將她團團圍住。我想,那天晚間的大劇院,至少把莫斯科全城的鮮花,都集中到達裏來了。

她在鮮花叢中,一次又一次地向熱愛她的觀眾致意。

怎麼離開那桌芭蕾藝術的盛宴,我已記不起當時怎麼走出那座富麗堂皇的大劇院了。因為不光我,還包括全部觀眾在內,想不到成為告別演出幸運兒的喜悅,被讚歎和驚奇,掌聲和鮮花,衝激得渾不知其他。我不禁想,在人的一生中,並不會總有機緣,趕上一位世界級的藝術大師,被稱作告別舞台的演出,能夠有一個座位,坐在那裏欣賞這位藝術大師的絕唱。我一直問自己和同伴,你不覺得,這是上帝的安排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