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涯沒吱聲,隻顧喝酒。穀雨生又說道:“你可能也知道了,李省長自己並沒留下那方玉硯,而轉送給了一位實力雄厚的外商,那位外商對那方玉硯很感興趣,準備對我省進行二期投資。你還記得吧?李省長到昌永時帶了個隨行記者,回省城後,那位記者就寫了一篇名為《人民省長》的長篇通訊,詳敘了李省長的昌永之行。長篇通訊在國家級報紙上發表後,引起北京注意,說李省長是以自己的身體力行,實踐‘三個代表’,為廣大幹部樹立了榜樣。李省長因此對昌永更有感情了,已給程老板打過招呼,準備將昌永作為他本人的試點縣,繼續加以關注。這樣,那位外商的二期投資過來後,李省長肯定會優先考慮昌永的,那昌永脫貧致富,可是指日可待啊。”
這個消息倒真讓沈天涯感到高興。但他還是沒有表態,任憑穀雨生侃侃而談:“你不願意與我為伍,我理解。但我跟你說,權力不可能出現真空,你不做那個縣長,得讓其他人去做。我是覺得你有德有才,對昌永的事業有好處,說穿了就是你有利用價值,可以幫我一把。難道你願意看著我與狼共舞而袖手旁觀嗎?我真希望身邊多幾個你這樣的同誌啊!”
沈天涯猛地一怔。他好久沒聽到“同誌”二字了。如今機關裏或官場同道中,大家見了麵都稱頭銜,沒頭銜的也要編一個給人家扣上。或者幹脆就叫領導,是不是領導都不管,反正今天不是領導,總有一天會成為領導的。“同誌”二字也就被擱到一旁,備受冷落。不僅如此,如果有一天上司忽然對你喊一聲同誌,還會實實嚇你一跳,以為自己犯了事,辮子被領導揪在手裏,要找你談話了。
不過今天穀雨生說出“同誌”二字,沈天涯心頭卻生出久違的親切感。他一下子就被穀雨生用這“同誌”兩字拉近了。
再把穀雨生的話放腦殼裏想過,沈天涯覺得也確有幾分道理。沈天涯雖然沒把自己當成什麼好人好官,但他清楚,像他和穀雨生這樣的人坐在台上,對老百姓還是有一定的好處的,再怎麼也比那些官帽就是事業,事業就是官帽的政客強。
他有些不忍心拒絕穀雨生了,卻還是下不了決心,要不要去昌永做這個縣長。
直到這頓酒已喝得差不多,穀雨生該說的說了,不該說的也說了,沈天涯才說:“雨生,我也沒什麼可責怪你的,我是覺得以犧牲水寒為代價,做上這個縣長,我問心有愧呀。”
沈天涯一開口,穀雨生就意識到這事有了一些餘地。他沒有再勉強沈天涯,說:“這樣吧,現在你也別急著答應我或拒絕我,再仔細想想。想清楚了,給我打個電話。”
說完,穀雨生放下杯子,走了。
這天晚上,沈天涯失眠了,在床上輾轉反側,就是沒法靜下來。他怎麼也打不定主意,是去昌永,還是不去。他甚至從床上爬起來,找了一枚元幣,想以拋硬幣來確定去向。又覺得這也太滑稽了,把硬幣扔進了抽屜。
第二天,陰沉了好久的天空忽然放晴了。沈天涯意識到,自己已在屋裏關了兩個多星期,想到外麵去透透風,理一下自己有些雜亂的思緒。
在街上轉了一圈,不覺就到了昌江旁邊。初春的昌江是極富朝氣的,鮮活異常。水位也比冬天高出不少,顯得浩淼壯麗。沈天涯傾聽著昌江粗重的呼吸聲,踏著河堤上的瓷地磚,順著昌江的流向緩緩向前,覺得陰鬱的心情也受到春天的激勵和昌江的感染,舒朗和流暢起來,兩年來所經曆的那些風雨坎坷和榮辱浮沉,忽然間變得一點也不重要了。
沈天涯想起一個人來。這昌江邊就曾留下過他倆無法磨滅的足跡。沈天涯心想,應該征求一下她的意見。在他心目中,她是一個智者,她的話會讓他茅塞頓開的。更為重要的是,她不但是他情感上的寄托,同時也是他的同誌,真正意義上的同誌。
沈天涯掏出手機,去撥羅小扇的電話。他一直沒法忘記,那次分手時她說過的話,如果不想在官場上呆了,就到他們公司去做副總。
去昌永,還是去省城,就她一句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