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章(2 / 3)

午休過後,出發到紫竹村去。李省長不想張場,省裏各部門的人都不帶,就他的秘書和一位隨行記者,另外就是程副書記和穀雨生。紫竹村雖然離縣城隻十公裏左右,但要走一段鄉級公路,所以穀雨生特意安排了縣政府一輛底盤較高的豪華中巴。

臨上車前,曾長城和沈天涯前來送行。李省長考慮曾長城和他家蘇副局長的關係,而沈天涯又是曾長城和穀雨生的同學,就對穀雨生說:“把這兩人也叫上,我們可是老朋友了。”

上車後才坐穩,李省長便對前麵的司機說:“今天由我來指揮你,我叫你怎麼走,你就怎麼走。”司機說:“行啊,聽領導的。”程副書記他們就說:“四十年了,李省長您還記得方向?”李省長感歎道:“那時候我是天天步行趕到儒林中學來上課喲,怎能記不得?”

果然從中巴怎麼出城,走哪條岔道往紫竹村去,李省長指點得絲毫不爽,還一邊給大家說他在這條路上上學下學時所遇到過的趣事,說得滿車都是笑聲。還說了不少村上的往事。他說:“我家當年就住在村頭一座空著的倉庫裏,上邊住著龍姓人家,下邊住著江姓人家,一條山溪自門前流過。龍家富,江家窮。窮江家的男人愛讀些舊書,喜歡跟我們說些字謎。他的字謎形象生動,我至今還記得一些。”程副書記說:“那李省長您就別保守,說兩則給大家猜猜吧。”

“那行啊,你們給我聽好囉。”李省長就說了一個,“橫兩根杆,豎兩根柴,老二走進去,老大走出來。”

這字謎還真富有鄉土氣息,樸實無華,妙趣橫生。大家就猜,猜不著的說猜不出來,猜著了的也說猜不出來。最後李省長說是個“其”字,大家都做恍然大悟狀,說真是形象極了,怎麼卻沒想到這上麵來呢。

接著李省長又說了一個,打四個字:“二人力大頂破天,十女同耕半邊田,我欲騎羊羊騎我,千裏姻緣一線穿。”大家又猜,又不說。李省長還提醒道,第三個字是繁體字。沈天涯已經猜出來了,覺得再不說,就顯得虛假了,李省長是看得出來的,於是說出四個字:夫妻義重。李省長對沈天涯翹起了拇指,說:“今天沒有白將小沈喊上車來。”

李省長還說了一個帶字謎的故事。當年住在他家下邊的江家,常常窮得吃了上頓沒下頓,江家男人便把自家的窮困歸咎於龍家,說是一龍隔斷山溪水,把他江家的財源給擋住了。也是福兮禍所倚,後來龍家男人病故,龍家女人做了寡婦。有道是寡婦門前是非多,村上不少人都盯上了龍家女人,有的是覬覦她的姿色,有的是瞄準了龍家的家產。江家男人也想打龍家女人的主意,但龍家女人沒把他放在眼裏,他總是自討沒趣。江家男人無計可施,隻好又拿起他製字謎的本事,晚上在龍家女人門口貼了一則字謎:一個大,一個小;一個跳,一個跑;一個咬人,一個吃草。並注明打一字。

李省長說完,又要大家猜。這個字謎不像前麵兩個可以拚拆,隻能意會,如果沒意會到那一層上,確實難猜得出,連沈天涯琢磨了好一陣也沒琢磨出來。大家就請求李省長,幹脆把謎底告訴給他們算了。李省長不肯,說:“那怎麼行?這就好比工作任務,雖然有一定難度,也得想方設法完成呀。”有人就附和說:“是呀,李省長布置的工作任務,怎能推卻呢?這是領導考驗我們的時候到了。”

大家於是又挖空心思猜起來。還是猜不出。李省長說:“看來得拿出點獎勵機製,誰猜出來,我獎勵誰。”大家說:“是呀,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問獎勵什麼。李省長說:“現在政府也不富裕,我這個省長不好當,為猜字謎,拿錢出來做獎金,我心裏疼,還是給你們獎勵烏紗帽吧,這烏紗帽不需一寸紗一寸布,成本低。”

大家很興奮,說烏紗帽比獎金管用多了,獎金是一次性的,拿一回是一回,烏紗帽往頭上一戴,手上就有了銀行信用卡,可以隨時到銀行裏提取現鈔,且提多提少聽便。問李省長獎勵什麼烏紗帽,李省長表態說:“級別低的,高靠一級,職位虛的,給個實職。”大家就笑道:“這個獎可不輕,同誌們努力吧。”

字謎還沒猜著,車子停了下來,原來已經到了公路盡處。大家紛紛下了車。李省長環顧左右,說:“繞過這個山包,就看得見紫竹村了。”帶頭踏上小溪旁的石板小道。山還是從前的山,水還是從前的水,這難免要勾起李省長對往事的回憶,他於是說起一段往事,聽得大家不禁唏噓。

那是李省長剛讀初一的那年春上,到處大鬧饑荒,紫竹村早就斷了糧,靠挖野菜剝樹皮度日,一個個都得了水腫病,大腿腫得像水桶,肚子腫得像牛皮鼓。正應了一句語錄:死人的事是經常發生的,每家每戶都在死人,有的整家都死掉,到後頭收屍的都沒有。五六口之家,能有一兩個活下來,已是萬幸。李省長的弟弟也是那個時候得水腫病死的。他和父親也腫得像一隻大氣球,整天躺在床上,嘴裏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後來還是龍家女人看不過去,一天深夜偷偷給他家送來兩升大米和半簍紅薯。原來龍家早幾年就悄悄在自家屋子下麵挖了地窖,存下了一些糧食,所以村上家家得水腫病死人的時候,龍家雖然也挖野菜剝樹皮充饑,也得水腫病,但勉強沒有死人。這水腫病就是肚子裏沒食物,吃野菜樹皮吃的,隻要有點點食物填一下肚子,病情就會得到控製。李省長和他父親因有了龍家女人那不多的糧食,才把命給保住。父親後來對李省長說過:以後不管你是發了財,還是做了官,一定不能忘了龍家媽媽的救命之恩啊。所以這次到昌永來,李省長主要就是來看望龍家媽媽的。

說到這裏,李省長的淚水已經掛滿麵頰。一行人也感動得落了淚,一時都無語了,沉浸在李省長的故事裏不能自拔。還是李省長自己覺得氣氛有些沉悶,又說道:“如果沒有龍媽媽的糧食,今天跟你們在一起的就不是李省長了。”眾人這才猛醒過來似的,說:“是呀是呀,當年李省長能有救,全靠這個英雄的龍媽媽。”

不知不覺中,一行人就轉過小山包,來到村前。李省長就指著村頭說:“那就是當年我們家住的倉庫,前麵有條溪,上邊是龍家,下邊是江家,隻是屋子都舊了破了。”同時加快步伐,朝前奔去。

紫竹村村委會的頭頭早就得到過穀雨生的囑托,見一行人出現在村口,立即迎了出來。李省長記憶力不錯,一上來就認出了村長就是龍家兒子,兩雙一粗一細的大手緊緊握在了一起,久久不願鬆開。說了些村上的事,李省長迫不及待地問起龍媽媽。龍村長說他媽七年前就已經過世了。李省長不免一聲長歎,說:“我來遲了。”龍村長也說:“媽媽臨死還念叨著你們一家子呢。”李省長說:“我有愧於龍媽媽啊,早就應該來看看的,隻因宦海浮沉,總是抽不出時間,沒有最後看上一眼龍媽媽。”

說著話,進了村。先到了江家,屋門上一把鐵鎖。龍村長說,會製字謎的江家男人已經作古,他有兩個兒子,老大也死了,老二早幾年帶著家小外出打工去了,隻偶爾回來看看舊屋。李省長說:“當年江家可是村上有文化的人家喲。”龍村長說:“是呀,他說過的一些字謎,至今還在村上流行呢。”

來到李省長住過的倉庫,這裏竟然還留著當年他們家離開時的痕跡,灶屋、臥房、豬牛欄都還在。龍村長說:“李省長,村上人對你們一家感情很深,你們走後,我們都沒將這個屋子派作其他用場,一直保留著原貌。這也是媽媽的遺願,她說總有一天,你們還會回來看看的。近幾年還做了縣裏的傳統教育基地,經常有縣裏青少年組織和學校師生前來參觀學習,讓我們講解當年李省長一家不屈不撓的光輝戰鬥曆程。”

說得李省長感動不已,更是備覺親切和溫暖。事實是前兩天這裏還住著一戶人家,是穀雨生掏了錢,委托龍村長將那戶人家挪到了別處。連龍村長剛才那番話,也是穀雨生事先設計好,龍村長整整背了兩天兩晚,才終於背下來的。

睹物思人,撫今追昔,李省長心情難平,這裏瞧一瞧,那裏摸一摸,留連忘返。一邊說些當年的趣事,逗得大家不停地笑。進得臥房,見曾經睡過的木板床還擺在那裏,李省長還頑皮地上去躺了躺,風趣地說,比躺在五星級賓館總統套間裏的大床上還舒服。

看夠了舊居,一行人上了龍村長也就是當年龍媽媽的家。龍村長家添了兩處磚房,氣象一新。李省長屋前屋後地轉了一圈,回到大堂屋裏。龍媽媽的畫像就掛在家先牌位上,李省長見了,走過去,朝著畫像咚一聲跪下了。

眾人開始還沒反應過來,愣著不動,還是沈天涯機靈,給穀雨生使了一個眼色,穀雨生又扯扯程副書記和曾長城的衣袖,一起走到龍省長身邊,齊齊跪了下來。就搞得龍村長驚慌失措,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這套程序,穀雨生可沒給他作過交代。好在龍村長還算機靈,忙跑到眾人前麵,代表母親向眾人行過答謝禮,再把各位一一拉起來。

起來後,眾人還簇擁著李省長到屋後龍媽媽墳上看了看,李省長又趴倒在墳前給老人家磕了三個頭。

回到屋裏坐定,李省長還念念不忘龍媽媽的再造之恩,說:“沒有龍媽媽當年慷慨救助,哪有我李森林的今天?”大家也就一旁附和,說:“全省人民都得好好感謝龍媽媽喲!”不想坐在李省長旁邊的沈天涯提出了不同意見,他說:“我看要感謝也不是感謝龍媽媽。”

大家有些奇怪,又有些吃驚,都去望沈天涯。有人還在一旁捅了他一下,示意他別說出什麼讓李省長不高興的話來。李省長也側了頭看著沈天涯,說:“小沈你說說,那又該感謝誰?”沈天涯說:“該感謝蒼天呀。”李省長一時也沒悟透沈天涯的話,說:“感謝蒼天?當時蒼天高高在上,可沒送過丁點糧食給我們。”

李省長的質問讓周圍的人都嚇出一身冷汗。沈天涯卻笑笑,說:“蒼天沒送過糧食,但蒼天有眼啊,專門給李省長送來龍媽媽這個福星,才給我們留下這麼一位好省長,這可是全省人民的大福氣啊!”李省長先是一愣,旋即就笑了,還在沈天涯肩頭拍了一掌。

眾人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來,都咧開嘴巴開心地笑著。

說話間,龍村長家人已經端上酒菜,大家上了桌。酒是龍村長自熬的米酒,菜是龍家自種自產的蔬菜和自養自捕的家禽野獸,口味純正,加上氣氛融洽,各位喝得很盡興。特別是李省長和龍村長,喝了四季發財,又喝六六大順,還喝了月月紅。

酒足飯飽之後,大家準備打道回府。龍村長按照穀雨生事先的布置,拿出一個紅本本,雙手遞給李省長。李省長不知是什麼,打開一看,竟然是頒給他的紫竹村永久村民證書。按說紫竹村屬於李省長治下,論級別股級怕是都算不上,讓李省長這樣的封疆大吏做紫竹村的村民,豈不是大大降低了他的身份,不想李省長卻動了真情,把證書貼到胸前,說:“我李森林拿過的這證書那證書,也不知到底有了多少個,可分量最重的就是這個證書了。好啊,我今後就是紫竹村永久村民了。在場的各位給我作證,我既然是紫竹村的永久村民,那我就要享受紫竹村村民的權利。別的權利我就不要了,隻要一條,我死後,一定把我葬到紫竹村來,跟龍媽媽葬在一起。”

李省長這話說得情真意切,把眾人感動得鼻子酸酸的了。

李省長虔誠地把證書放入秘書遞過來的提包裏,又給秘書示意一下,秘書旋即拿出了兩個紅包。一個一萬,是給龍村長的,感謝龍家的再造之恩;一個三萬,是給村上的,用來修築村前還沒通車的那段路程。龍村長不好意思接紅包,李省長臉跌了下來,說:“不接也行,我把證書退還給你。”龍村長這才伸出了雙手。

了卻了夙願,回程路上,李省長顯得一身輕鬆,腳下的步子也有了彈性。他問大家:“剛才我跪拜龍媽媽的時候,你們也來湊什麼熱鬧?”大家都說:“龍媽媽是你李省長的媽媽,也是我們眾人的媽媽啊。”李省長樂了,說:“你們這些人,真有意思。”

回到縣城,快下車時,有人想起李省長說的那個沒猜出來的字謎,要李省長把謎底說出來算了。李省長說:“那可是要獎勵烏紗帽的,你們對烏紗帽不感興趣了?”沈天涯說:“那麼美妙的獎,李省長你還是留給我們吧,你還要在縣裏呆幾天,我們一定猜出來,好領你給的獎。”李省長說:“那行啊。”

奔波一天,李省長有些勞累,晚上不再安排其他內容。大家響應李省長,早早睡下。

第二天上午參加昌永一中的校慶。昌永一中離縣委招待所不足兩公裏,李省長不肯坐車,要步行到學校去,還教育跟隨左右的大官小吏來,說:“過去在外做了官的人回故裏或去拜望所敬慕的尊者,五裏之外就要下馬步行,今天我去拜訪母校,哪有坐著車去的理?”

大家深以為然,覺得李省長這個層次的高級官員,對四十前的母校還有這樣的拳拳之心,實在令人敬仰。紛紛簇擁著李省長,出了招待所大門。平時的縣城,總是亂擺亂放,亂堆亂扔,垃圾滿地,塵灰蔽天,這兩天也變得井然有序,幹幹淨淨了。李省長很滿意,誇獎了幾句環境衛生。他哪裏知道,全縣幹部職工放下手頭工作,傾巢出動,已在街上搞了好幾天衛生,不然哪有這麼良好的效果!

轉過兩條石子舊街,老遠就望見昌永一中大門口張燈結彩,好不輝煌。到得大門外,大家並不急於進去,停下來翹望著兩邊門柱上李省長親筆書寫的對聯,嘖嘖讚歎那字蒼勁有力,深得書家精髓,說這樣含義深遠的對聯,也就李省長的字才相匹配。

門柱下有一對大石獅,栩栩如生,活靈活現。獅身光滑,看來經常有人撫摸把玩。大家對李省長的字讚不絕口的時候,李省長卻走到石獅旁邊,左拍拍,右摸摸,還抱著獅腿,把自己的臉跟獅子的臉緊緊貼到一起,深深感歎道:“時過境遷,物是人非,隻有這一對兄弟還是當年傲視群雄,惟我獨尊的老樣子啊。”

大家於是又過來圍著石獅一番品頭論足。有人還說獅為獸中之獸,英雄愛獅,也再自然不過。李省長告訴大家,當年在這裏讀書時,下課或放學後,他就喜歡到這裏來摸摸這對獅子,有時還要爬到獅子身上去騎一陣,做一回百獸之王的主人。

也是一時興起,李省長說著話,突然腳步一抬,登上獅礅,同時雙手攀住獅背,略胖的身子猛地一翻,突然騎到了獅子身上。

大家鼓起掌來,對李省長的身手表示由衷的欽佩。李省長在獅背上笑著,對眾人說道:“又回到了少年時候。如果時光能夠倒流,那該多好!”大家都說:“李省長您這活潑的樣子,就說明您已經回到了當年。”

在獅背上得意了一會兒,李省長準備下來了,便幽默地大聲喊道:“大家都來騎獅子啊,騎了獅子,以後就可以當省長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