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章(3 / 3)

領導的話總是很有號召力的,李省長才下獅背,就有人搶先爬了上去。還有人上了門右那邊的獅子。騎在獅子身上的人自然很得意,說做省長的感覺真好。又因下麵還有人等著要上去,不敢久居,意思意思就下來了,給另外想做省長的人讓賢。李省長就在一旁樂了,說:“我還以為就我有官癮,原來好多人都想做省長。這很好嘛,不想做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當省長的幹部也不是好幹部。”

後來連省直計劃財政農林畜牧等部門的幾位廳局長也都站出來,爬到獅子身上去威風了一回。沈天涯穀雨生和曾長城幾個覺得很有趣,自然也不肯放過機會。就發現一行人中,隻有程副書記站在原地不動,好像根本沒有去騎獅子的意思。

沈天涯知道程副書記有自己的顧慮。其他人大都是處級局級幹部,就是想當省長,也是白想,至少十年八載還指望不上。省直部門那幾位廳級領導,年紀沒比李省長小多少,不是明年就是後年也該退下去了,最多做做省長夢。隻有程副書記正當年富力強,省裏基本定了他做昌都市委書記,如果官運好,幾年後做副省長副書記,再做省長的可能性還不能完全排除,李省長就是這樣一步步上去的。所以其他人騎獅子,想當省長,誰都會一笑了之,不會當真,惟獨他程副書記去騎獅子,事情變得微妙,就不怎麼好說了。

沈天涯覺得程副書記這是欲蓋彌彰,多有不妥,戳一下身旁的穀雨生,然後向程副書記指了指。穀雨生是一點就破的人,立即明白了沈天涯的意思,過去附在程副書記耳邊說:“老板您也上去騎一下吧。”

程副書記還愣著,不知該不該去。穀雨生輕聲道:“您不去,李省長還以為您心懷叵測,偽君子一個,去了相反覺得您這人沒有城府。他這麼個年紀的人了,還聊發少年狂,往獅子身上攀爬,說不定就是要試試您的深淺呢。”

程副書記想想,也覺得有道理,這才趁獅子背上沒人,爬了上去。

其實程副書記也很幽默,他說:“你們都搶先做了省長,皇帝輪流做,今年到我家,輪也該輪到我頭上了。”李省長開心地笑起來,說:“那你就是末代省長了。”

樂夠了,一行人才跟著李省長往學校大門裏邁去。

校園裏很安靜,綠樹成蔭,花團錦簇,讓人能感覺出節日的氣氛,卻沒有任何喧鬧和嘈雜。張校長等校領導已經久候在此,見了李省長他們,忙迎上前,握過手,再躬了身子在前麵帶路。穿過林蔭大道,前麵是一座石拱橋,橋下淌著引自昌江的波光蕩漾的流水。橋那頭是一個寬大的操坪,操坪兩旁有如蓋的樹林,正前方則屹立著新修的十五層的教學大樓。李省長觀望著氣象一新的校園,興奮地說:“變化真大啊,那時候哪有這麼氣派?沒有教學大樓,隻有兩座木樓,前麵這橋是小木橋,橋下是一條小水溝,真是今非昔比哪。”

李省長感歎著,信步邁上了石橋。張校長他們不知怎麼的就落在了後麵,其他人也不好越過張校長去追隨李省長,就讓李省長一人獨自站在橋上,叉腰挺胸,昂首雄視。

這時平靜的教學大樓上方,有兩隻碩大的黃色氣球冉冉升了起來,無數彩色的小氣球也衛星一樣環繞著大氣球浮向空中。大氣球越升越高,突然瀑布一樣滾下兩道紅綢條幅,一道條幅上麵寫著四個黃字,合起來是這樣八個字:

你好森林

情係黎民

緊接著,每一層教學樓裏都嘩啦啦抖出了同樣的紅綢黃字。一時間,整個教學樓都被這樣的紅綢黃字所淹沒,仿佛紅色的烈火燒紅了半邊天。

幾乎是同一時刻,埋伏在操坪兩旁的五千學子突然從樹林裏奔了出來,他們手舉鮮花,歡騰著,雀躍著,先是潮水一般湧向操坪中間,然後合而為一,整整齊齊向李森林李省長站立的橋頭方向奔湧過來,眾口一聲地反複高呼著:你好森林,情係黎民!你好森林,情係黎民!你好森林,情係黎民……簡直有千軍萬馬之威,排山倒海之勢。

李省長的雙眼早已潮濕了,模糊了。他體會得出那八個字的深意。他們直呼其名,也沒在“你”字下加上“心”字,完全是把他當作自家人對待,而不是把他當成高高在上的大省長大官。人啊,一做官,他就不再是“你”,而是“您”了,在人家嘴裏,在任何場所,在各種各樣的文件和報告裏,他的大名也被官名所替代,漸漸漸漸,老百姓便把他當成了另類,他自己也往往不知自己是誰了。所以今天徒然看見自己真真切切的名字出現在耀眼的條幅上,出現在莘莘學子殷殷的呼喚裏,也就覺得格外親切,彌足珍貴了。

李省長抬手向人潮頻頻揮動著,一邊感動地往橋下邁去。那千軍萬馬擁了過來,裏三層外三層將他緊緊繞住。五千雙手依然抖動著那鮮嫩欲滴的花簇,五千張嘴巴依然歡呼著那八個動聽的聲音:你好森林,情係黎民!

李省長就這樣浮在鮮花和歡呼的海洋之上了。

這激動人心的場麵持續了足足半個多小時,李省長才被張校長他們從鮮花和歡呼中解救出來。五千學子還在身後緊追不舍,歡呼不止。李省長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回頭,向學子們揮手致意。如此反複數次,直至李省長被張校長他們請進了會議室,外麵的五千學子還在高呼著“你好森林,情係黎民”那個響亮的口號。

下麵的內容就無需贅述了,跟別處的校慶活動沒有什麼不同。先是李省長跟學校領導和權威教師包括袁老師那樣的老前輩暢敘教育大計。李省長還起身過去扶起袁老師,請到了自己的主席位置裏,自己則坐到了一旁的偏席上。接著到大禮堂去參加慶典,給莘莘學子們發表熱情洋溢的講話。再就是參加豐盛的校慶宴會,進行熱烈歡暢的聯歡活動。整整一天,大家都沉浸在熱烈的氣氛中,簡直快樂和幸福得一塌糊塗。

沈天涯因穀雨生另有安排,要他和秦主任去檢查明天李省長的視察線路,所以校慶典禮還沒結束,就跟曾長城打聲招呼,提前開了溜。

剛出校園,秦主任的車就來了,載著沈天涯往城外直奔。經過武裝部時,沈天涯估計晚上肯定是回不來了,也該拿上毛巾和牙刷什麼的,就讓司機停車,下車進了招待所。

上到五樓,不想易雨萍正靠在他的房門口等他,而且眼睛紅紅的,像是剛哭過似的。沈天涯一驚,問:“雨萍你怎麼了?是找我嗎?”易雨萍就一邊抽泣,一邊訴道:“我打了您一天的手機了,您就是不開機。”

開了房門,沈天涯把易雨萍讓進屋,說:“今天陪李省長參加一中校慶活動,都不讓開手機。”又一邊清理東西,一邊開玩笑道:“不是男朋友把你甩了吧?他是哪裏的,告訴天涯哥,我叫人做他一頓。”易雨萍無心說笑,又哭了。

沈天涯覺得不對,正色道:“你別哭,先說話吧,車子在門外等著,我還要趕到昌明鎮去呢。”易雨萍隻得忍住哭,說:“我哥被市公安局抓了。”

沈天涯訝然一驚,停了手上動作,說:“什麼時候?什麼原因被抓?”易雨萍說:“昨天晚上,說是我哥搞什麼文物走私。”沈天涯說:“水寒真走私了?”易雨萍說:“您還不知道我哥,他會做那樣的事嗎,肯定是有人冤枉他的。”沈天涯望著易雨萍,說:“你這麼肯定?”易雨萍說:“我還以為您是我哥最好的朋友,您也這麼以為他。”沈天涯說:“我不是這麼以為他,我是在問你呢。”易雨萍說:“您問我,現在我也沒法搞清。我來找您,是求您想法把他弄出來。”

沈天涯隻好安慰易雨萍,要她先別急,說:“我有一個同學在市公安局,我這就給他打個電話,問問情況。”於是撥了於建國的手機。不想於建國沒開機。打他辦公室和家裏,也沒人接。沈天涯一時無計可施了,說:“雨萍,下麵有車正在等著我,我這就要走了,到鄉裏檢查明天李省長的視察線路,這事是馬虎不得的。李省長視察完後,後天就會離開昌永,我就有時間管你哥這事了,行嗎?”

易雨萍點點頭,說:“我也沒什麼得力的朋友,我哥一天不出來,我就一天纏著您不放。”沈天涯笑道:“行,你哥不僅是你的哥,還是我的朋友。”

出了門,急忙跑到車上,秦主任就取笑沈天涯道:“拿毛巾牙刷,也拖這麼久,不是沈夫人來了,做功課去了?”沈天涯說:“這兩天跟著李省長東奔西跑的,就是有功課可做,也沒能力做得了了。”

趕到昌明鎮,賴書記和麻鎮長他們正在忙碌著,為明天成功迎接李省長。

下車後,進了賴書記辦公室,賴書記就說:“我知道穀書記不放心,還會派你們前來督促檢查的。”沈天涯說:“說說看,你們打算怎麼迎接李省長的視察?”賴書記說:“穀書記不是要讓李省長看生態效益示範試點情況麼?生態效益不就是要林豐草茂,牛壯羊肥麼?林豐草茂就不用說了,反正這滿山滿嶺不是樹林就是草坡。隻是這牛壯羊肥不好體現,因為政府還沒有投入,老百姓養的牛羊並不多。隻有把老百姓不多的牛羊集中起來,統統趕到路邊,讓李省長一眼就能看得見,好養養他老人家的眼睛。”

賴書記話音才落,麻鎮長補充道:“我們已經作了部署安排,任務到人到村組到路段。我們鎮是個大鎮,七七八八的幹部職工兩百二十來人,也就是每一個幹部職工,至少要在自己的責任村組裏聯係五十到六十頭牛羊,叫做一個人頭要見六十個至少五十個牛頭和羊頭,明天上午九點以前通通趕到公路兩旁。另外全鎮二十來個村一百四十多個組,總人口二萬五千多,牛羊總數不下一萬五千頭,估計趕五千到六千頭牛羊到沿線公路兩旁,應該沒問題。”

沈天涯知道鄉鎮領導向上彙報假數字都是很有一套的,點破了說:“你們這不是估計加統計吧?如果沒有這個數怎麼辦?”賴書記說:“沈處您放心好了,這個數字是那次你們走後,我們按照穀書記的吩咐摸上來的。就是沒有這個數字也沒事,我們宣布了一條獎勵措施,村民每趕一頭牛或羊到指定的公路旁補助五元錢,事後以鎮幹部在現場清點的數字為準。這樣一來,沒有養牛養羊的村民也會到外鄉外鎮親戚那裏借牛借羊,趕過來湊數拿錢的。”

這一條措施還真有力,沈天涯便說:“這是誰的主意?可以申請專利了。”秦主任說:“沈處您不知道,像昌明這樣靠近公路的鄉鎮,一年也不知有好多領導要來檢查,這樣的辦法不知用過多少回了。”沈天涯想想也是,說:“那錢又從哪來?”賴書記說:“早向穀書記彙報過了,給他辦事,他不給予解決,那就不是我姓賴,而是他姓賴了。”

說得沈天涯笑了,終於明白過來,說:“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啊。”還不放心,要到現場去看看。賴書記和麻鎮長就陪他倆出了鎮政府,到近處公路沿線草坡上考察起來。這一考察,沈天涯又發現了問題。原來時下已過中秋,盡管山裏季節比外麵遲了一大截,但路邊的草葉也在開始發黃,沒有夏天那麼青翠嫩綠了,把牛羊趕到這裏,如果這些草葉拴不住它們,領導的車還沒開過來,牛羊們都跑光了,不白忙乎了。

不想沈天涯又操空心了。原來沈天涯兩個還沒抵達之前,賴書記他們已經安排各責任段的幹部,把周圍八村九寨經銷店裏的食鹽都收購攏來,兌成鹽水,沿途草地上都灑了個遍,這樣明天的牛羊一趕過來,吃著有鹽味的草葉,還不賴著不走?沈天涯甚覺有趣,隨便扯了路邊一根青草放嘴裏一試,還真是鹹鹹的。沈天涯不敢小瞧賴書記他們了,覺得他們的智慧就是做個市長市委書記什麼的,也已綽綽有餘。於是欽佩地說:“賴書記,真服了你們了,這樣的主意就是敲爛我的腦殼,也想不出來。”賴書記說:“這都是被逼出來的,誰叫我們沒本事做大官,隻有這個基層幹部可當呢,在其位就要謀其政嘛。”

賴書記這話讓沈天涯心裏沉了一下。他暗想,這難道就是鄉鎮幹部的“政”麼?

賴書記他們把事情做得這麼周到,沈天涯和秦主任兩個就徹底放心了,晚上經不住賴書記和麻鎮長的誘勸,多喝了幾杯。喝了酒,賴書記和麻鎮長還不肯放過他倆,碼了長城,要兩人上。於是四個人嘩啦嘩啦搓開了,結果沈天涯和秦主任輸得一敗塗地,把口袋裏的票子都奉獻了出來,樂得賴書記和麻鎮長嘴巴咧到了耳根,說兩位是有意扶他們貧的。沈天涯和秦主任輸得也很高興,說是獎勵他們迎接李省長檢查的工作做得如此完美。

盡興離桌,大約已是深夜一點了。沈天涯沉沉睡去,做起美夢來。

正酣之際,外麵忽然狂風大作,雷電交加,下起了暴雨。沈天涯就猛地醒了,想起公路兩旁灑了鹽水的草葉,心想,這一下完了。

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下了個多小時就完全停了。此時天已大亮。沈天涯出了鎮政府,跑到公路兩旁淌著雨水的草坡上,扯一把草莖一嚼,一點鹹味都沒有了。又扯一把放入嘴裏,依然如故。沈天涯無奈地怔在草地上,半晌動彈不得。

這時秦主任和賴書記麻鎮長幾個也匆匆趕過來,像沈天涯一樣扯了草莖放嘴裏嚼著,嚼得一個個臉色鐵青。秦主任還跑到附近農家牛舍裏牽出一頭公牛來,想看看公牛肯不肯吃地上的草,公牛扯一把半枯的秋草表示了一下,尾巴一甩便跑開了。秦主任追了幾米,賴書記在後麵喊道:“別追了,它會自己回欄裏去的。”

幾個人在草地上徘徊了一陣,開始往鎮政府走。沈天涯說:“現在給留在各村組裏的幹部打電話,要他們再到各經銷和代銷點上購鹽,也許還來得及吧?”賴書記說:“各經銷和代銷點的鹽昨天都被收購一空,怕是鹽屎都找不著了。”

沈天涯還不甘心,又提醒道:“馬上就進城去購鹽,怎麼樣?”賴書記說:“現在快七點了,到城裏去走一趟要兩三個小時,你的鹽還沒購回來,李省長他們都到了。”

進得鎮政府,沈天涯又想了一個點子,說:“可不可以動員老百姓,把各家鹽罐裏的鹽都貢獻出來,集中到一起?”賴書記說:“也隻能這樣了,我們馬上給駐在各村組裏的幹部打電話,要他們立即行動。”幾個人便跑到辦公室,叫鎮上秘書立即撥電話。

沈天涯還掏出了身上的手機,想分頭發通知,以爭取時間。卻沒有任何信號。麻鎮長說:“昌明鎮這個鬼地方,地勢太低,城裏的信號被大山擋住了,進不來,要不我們還不都配了手機?”沈天涯問:“鎮後的山頂上有沒有信號?”麻鎮長說:“呃,有一次穀書記到這裏,我們的電話機壞了,他急著打電話回去,就是跑到山頂上打的手機。”

有這樣的好事,又何樂而不為?麻鎮長到秘書手裏要了一把電話號碼,就要跟沈天涯出門。沈天涯又取下秦主任腰裏的手機,遞給麻鎮長,說:“你也開一下洋葷。”

十多分鍾後,兩人爬到後山上,果然信號好得很,兩個人就分頭打起電話來。打完電話,看看手機上的時間,才七點半,距離預計的李省長他們九點趕到昌明沿線的時間,還有一個半小時,一切還來得及。

兩人要等反饋,也就沒立即下山,仍在山上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