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3 / 3)

沈天涯對這些鄉鎮幹部生出同情來,覺得做人實在太難。想想自己呆在市財政局,不用到農民手中去要錢拿糧,沒有人罵他是土匪強盜,手中卻掌握著老百姓上繳的稅款,給單位撥點錢,人家喊他爹叫他爺,給縣裏鄉裏解決點小資金,人家把他當成救世主,他被檢察院抓了,老百姓成群結隊跑到檢察院去靜坐,把他保出來。如果是這些鄉鎮幹部被人抓了,他們不往關著他們的屋子裏扔磚頭才怪呢。這麼想著,沈天涯不禁感慨萬千。

自我介紹完畢,賴書記開始彙報鎮上工作。賴書記的彙報不像沈天涯過去聽過的基層幹部的彙報隻說政績,好像天底下就隻自己功勞最大。賴書記彙報得最多的是鄉鎮的困難和農業生產的低效益,說山上有的是樹木,但林業部門搞限額砍伐,砍伐證不容易弄,弄了證,木材也賣不起價,辦證砍樹運樹的成本太高。瞧著滿山滿嶺的樹木變不出錢,沒日沒夜守著那幾畝冷水田搗鼓,出產的穀子賣了錢,還不夠補貼化肥農藥和交農業稅,這樣下去,遲早要搗鼓得褲子都沒得穿。

說到沒褲子穿,大家又開心起來,插話道:“沒穿褲子好哇,不是說要想富,快脫褲麼。沒穿褲子,就可以進一步開放搞活,吸引外商來投資了。”

賴書記在桌上拍了兩下,止住大家的玩笑,繼續說道,領導們也看到了鎮上的潛力,昌明沒別的,有的是青山秀水,密林茂草,發展畜牧業是很有優勢的。但畜牧業需要前期投入,拿錢買羊買牛,生產的產品還要有加工的地方和銷路,這是要縣裏出大決策的。

穀雨生聽到這裏,點頭頻頻,問賴書記對縣裏有什麼意見。賴書記說:“我敢對縣裏有意見麼?每年縣裏主要領導都要到下麵來跑好幾趟,我們意見提了一大籮,等於放屁。”穀雨生說:“今天你再放幾個屁試試。”

賴書記也就不再客氣,說出了爭取上級投資,為農民養牛養羊創造有利條件,同時發揮昌原牧場設備技術優勢,農民生產出來的牛奶羊皮什麼的,就近配送給牧場加工增值的想法。穀雨生一拍大腿,說:“姓賴的你這個屁放得好,我們今天到昌明鎮來,就是等你放這個屁的。到時我先在你昌明鎮試點,爭取闖出一條血路來。”說得在座各位都鼓起掌來。

正說得興起,外麵起了哄鬧聲,吵得會議室裏沒法說話。穀雨生問是怎麼回事。賴書記說:“肯定又是征稅收費的事。這段時間,縣裏給鎮上追加了稅費增收任務,我們把任務分解到各位幹部頭上,大家正忙著到村裏去落實新增指標,跟農民時有衝突,已經有好幾起農民鬧上鎮裏來了。”

穀雨生就站了起來,說:“今天的會就開到這裏,我們出去看看。”

下麵坪裏已站著五六十號人,地上擺著一副擔架,上麵躺著一位衣衫襤褸奄奄一息的老人。原來是上午鎮幹部到下麵村裏分攤新增稅費指標時,村民不但不肯接受任務,還說今年遭了蝗災,年初定的老稅都沒法完成,再加任務,這日子沒法過了。鎮幹部好說歹說,說服不了大家,雙方發生爭執,推搡中把擔架上這位年過七十的老伯撞翻在地,老伯當時就爬不起來了。村民們這下找到了借口,把老伯抬到鎮上來,是死是活,要鎮裏負責。

聽說是這麼回事,穀雨生趕緊扒開幾位正往外攔阻群眾的鎮幹部,來到老伯擔架前。摸摸他的額頭,有些燙手,便轉身對秦主任他們說道:“人要緊,立即送到鎮醫院去。”同時蹲下身子,把擔架緊緊抓到了手上。沈天涯和秦主任還有尹司機也蹲到地上,配合穀雨生把擔架抬了起來。賴書記麻鎮長幾個自然過意不去,擠上前,七手八腳,把老伯弄出了鎮政府,上了鎮醫院。

老伯得的是老年人常見的腦供血不足。幸好不是特別嚴重,隻是當時被撞倒後,不該當即就爬起來,人還沒站直,腦血回流不及,便暈倒了過去。在醫院裏還沒吊上半瓶鹽水,人就漸漸恢複過來。

見人沒了大問題,穀雨生鬆了一口氣,掏錢代付了醫藥費。沈天涯秦主任賴書記麻鎮長幾個也紛紛解囊,拿出身上的錢,塞到老伯的病床下。圍在一旁的群眾見狀,深受感動,哪裏還好意思鬧事。這個說:“穀書記才是我們真正的父母官,好多年我們都沒碰上過這麼好的父母官了。”那個說:“這樣的好書記,我們就是再困難,砸鍋賣鐵,也要把稅款交足。”

這些話進了穀雨生耳朵,他不但不感到自豪,相反心頭酸酸的,十分難受。

離開昌明鎮時,穀雨生特意交代賴書記和麻鎮長,新增的稅費指標不要再強行往下攤派了,縣裏再想想辦法,看能不能通過別的途徑予以解決。還特別強調說:“會上說的事,你們心中要有數,可行的話,你們適當做些準備工作,比如摸摸群眾的思想,估算一下生產規模,兩個月後,縣裏就會有動作的,到時你們不要措手不及。”

回到縣裏,已是華燈初上時分。尹司機先送穀雨生和沈天涯回武裝部。穀雨生對秦主任說:“明天我們什麼地方也不去了,咱們三個就在我房裏碰碰頭,開個諸葛亮會。”秦主任說:“行啊。不過到武裝部去之前,我得先去辦公室安排一下工作。”

在坪裏下了車,兩人往招待所走去。穀雨生說:“天涯,今天往鄉下走這一趟,感想不少吧?”沈天涯說:“是呀,你這個寨王老子也不好做。”穀雨生說:“要真是寨王老子就好了,自在逍遙,一呼百應,還可弄個有點野性味的壓寨夫人受用受用,哪像現在這樣,天天窮於應付,疲於奔命。”

進了招待所,正要上樓,服務台外麵的沙發上有人站了起來,一邊朝沈天涯走過來,一邊甜甜地喊了一聲天涯哥。沈天涯回過頭一瞧,原來是易水寒的妹妹易雨萍。沈天涯說:“雨萍你怎麼在這裏?”話沒說完,想起她就是昌永縣人,這話問得多餘,便改口道:“你在這裏幹什麼?”

易雨萍斜沈天涯一眼,說:“不是聽說您到了昌永,我來這裏幹什麼?”

沈天涯這才明白過來,她是特意來看望自己的,忙說:“謝謝你啦!”並把她介紹給穀雨生,說這就是聞名省內外的民間收藏家易水寒的妹妹易雨萍小姐。

“哦,知道了,知道了。”穀雨生點著頭,說,“易老師可不是等閑之輩,我已在報上看到,他收藏的那方白氏天寶歙硯已被省博物館收藏。我還聽人說,國家級的收藏前輩都稱易老師為江南名士,我省收藏界已經有一個行規,誰的收藏品是真是偽,別人說了都不算,一定要以易老師說的為準,大家開口閉口都是易老師怎麼說怎麼說。”易雨萍說:“那都是吹的,哪這麼神?”

上到五樓,穀雨生揮揮手進了屋,沈天涯帶著易雨萍往自己房間走去。沈天涯說:“你是怎麼知道我到了這裏的?”易雨萍說:“我身上有一種電磁波,是電磁波告訴我的,您已經到了昌永。”沈天涯笑道:“你不是美國大片裏的蜘蛛人吧?”

進屋坐下,說了些閑話,沈天涯忽然想起易雨萍大學畢業後,工作一直沒得到落實,就問她最近有眉目了沒有。

易雨萍臉色暗下來,說:“現在落實工作難哪。”沈天涯說:“你那是正規大學畢業,國家包分配的呀。”易雨萍說:“國家包分配的,沒有硬關係,人家不給你安排,你也沒法;國家不包分配的,有硬關係,同樣找得到工作,而且還是好工作。跟我一同畢業回來的,有些是自費的專科生,由於有後台,都去了銀行工商一些好部門。”

沈天涯覺得這世上的事也難得公平,便安慰易雨萍道:“我找機會跟穀書記說說,看他是否有辦法。”易雨萍眼睛就閃了閃,說:“穀書記怎麼沒辦法?他堂堂縣委書記,不過他一句話的事。隻是我跟他從沒有任何瓜葛,他會給我想辦法麼?”沈天涯說:“我也不好肯定,試試看吧。”

易雨萍低下頭,像是犯了錯誤似的,說:“我本來是聽我哥說您到了昌永,專門來看望您的,卻給您添了這個麻煩,真不好意思。”沈天涯說:“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誰叫我是你天涯哥?”

不知怎麼的,易雨萍臉上忽然紅了,說:“我要早認識您這個哥哥就好了。”沈天涯說:“我們不是已經認識好幾個月了麼?”

怕影響沈天涯休息,易雨萍坐了一會兒就走了。沈天涯送她出了大門,回來經過穀雨生住處,見門洞大開,就進去跟他聊天。聊到易雨萍,沈天涯把她的基本情況說了說,問穀雨生能否給她安排個工作。穀雨生說:“身為主持縣委工作的副書記,安排個工作,還不是小菜一碟?”沈天涯說:“那好,我先代表雨萍感謝你了。”

穀雨生搖著手,笑道:“你先別感謝,我並沒答應你呀。”沈天涯說:“你不是說小菜一碟麼?”穀雨生說:“雖是小菜一碟,但這碟小菜遞出去,也要看值不值。”

沈天涯不明穀雨生話裏意思,說:“易雨萍是易水寒的妹妹,易水寒是我的朋友,你穀大書記是我的老同學,我請你這個老同學給我的朋友的妹妹解決個工作,還要問值不值的?”穀雨生:“你把關係說得這麼複雜幹什麼?簡單點說,你跟這個年輕漂亮的易雨萍小姐到底是什麼關係?”

原來穀雨生想到這上麵去了。沈天涯說:“要是這麼說,那就什麼關係也不是。”穀雨生說:“那我也就無能為力了。”沈天涯說:“你這不是出爾反爾麼?”穀雨生說:“如今給朋友幫忙是要看性質的,一般性質的忙,幫不幫都無所謂,隻有特殊性質的,才是不得不幫的。不信你可以了解一下行情,不是那個關係,誰願意替你出力?”

穀雨生說出“那個”兩個字時,特別加重了語氣,使這兩個字帶有了更加濃重的曖昧的味道。沈天涯說:“隻要你肯幫忙,說是什麼關係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