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高宗福就這麼在窗戶邊靠了一整夜,抽了一夜的旱煙,天還沒亮,高誌娟就被嗆的睡不著了,迷迷糊糊的問高宗福你幹啥,不睡覺,把人抽的能嗆死。高宗福嘿嘿的笑了幾聲,用手摸索著將窗戶輕輕的推開一道縫,從屁股下麵摸到一個掃炕笤帚,這是用糜子稈和麻繩紮成的,也不知道使用了多久了,已經很禿嚕了,高宗福將笤帚疙瘩夾在窗戶縫裏,一陣清涼濕潤的風從窗戶縫裏鑽了進來,他感覺到有些冷,將旁邊的被子拉過來披在肩上,又點著一鍋子旱煙,和著泥土清香的細風夾雜著高宗福的旱煙味,在屋子裏打著轉兒。高誌娟嘟囔了一句,我爹傻了,又翻過身繼續睡去了。
這一場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不大不小,不急不慢,喂飽了石家溝裏那幹涸**的黃土,秀延河也變得歡快起來,泛著黃色的浪花,一路朝著黃河奔湧而去,全村的生靈都在沐浴著這來之不易的透雨之中。高宗福讓高誌飛帶著劉三將那些閑置了大半年的農具都給拾掇好,就等著雨停了,趁著天還不冷,還能種上一季倒茬麥。三天後,天上的陰雲終於慢慢的褪去,太陽從雲後麵鑽了出來,照在石家溝的黃土地上,濕騰騰的霧氣從地麵上升起,將石家溝包圍在一片氤氳之中,天剛放晴,地裏還去不了,黃土吃透了水,要等上一兩天,才能去翻地,高宗福趁著這個空,將自己收拾幹淨,去了一趟道觀,雖說上道觀的路還有些滑,但是高宗福卻一定要去,這一次他沒有帶高誌飛,自己一個人懷裏揣了五個銀元,這是他這輩子給道觀布施最多的一次。
三天的透雨過後,緊接著就是晴朗的好日子,石家溝家家戶戶都又開始忙碌了起來,餓了半年的牲口也又重新能吃上了青草,高宗福說,牲口口粗,隻要有草,就能長膘,這些瘦弱的驢騾牛馬被套上套鎖,拉倒田間地頭,掛上鐵鏵犁,在主人的鞭子吆喝聲中,弓著身子,拚命的拉著鐵鏵犁,將黃土又給翻了起來,喝足了雨水的黃土也變得疏鬆起來,除了牲口,人也都沒閑下來,就連十幾歲的孩子,也都在大人的帶領下,扛著老?和鐵鍁,在地裏揮灑著汗水。
高宗福家裏的地比別家的要多出很多,雖然牛和驢套了好幾副鐵鏵犁,可還是忙不過來,已經過了八月十五,天眼看著要變冷了,要不趕在月底把麥子給種上,那地隻有等著來年種秋莊稼了,他把全家人都帶到了地裏,從天一亮一直忙到太陽落山。高誌娟代替劉三每天去放羊,高老太和高誌霞在屋裏給做飯,一天早飯午飯都要用扁擔挑著給送飯,到了中午,牲口累了,就用長繩拴著在旁邊的荒坡上啃那剛露出頭的草芽,人卻不能歇著,喝上一口水,抽上一鍋子旱煙,拚了命的在地裏翻地。
村裏有些家戶地少的,就早早的下了種,高宗福就讓高誌飛去找那些已經種完了地的人過來給幫忙,可高誌飛去全村叫了一圈,一個人也沒有叫來,他隻好把心一橫,說誰要來幹活,一個人幹一天給發一個銀元,在當時的石家溝,有邊區的紙鈔,還有國民黨的紙鈔,就連晚晴的銅板都可以用,可這些錢的購買力一天一個樣,隻有銀元是最值錢的,那些閑下來的人聽說一天一個銀元,這才跑來給高宗福幫忙,陸陸續續來了十幾個人,著可忙壞了高老太和高誌霞,屋裏的鍋灶做飯做幾十個人的飯顯然不夠用,高老太一著急,讓高誌娟去秀延河邊抱回來幾個圓滾滾的鵝卵石,將石頭架在火上燒紅,給另一麵用刷子刷上一點油,然後將擀好的玉米麵餅直接在石頭上烙,母女兩個從早上做飯要一直做到晚上,才能夠勉強給十幾個人供上吃喝。高誌霞在石頭邊生著火,日頭都老高老高了,高誌遠才從屋裏出來,一手提著褲子,一手提著尿葫蘆,朝茅房走去。高誌霞叫高誌遠說,大哥,你懶死了,趕緊來給幫我燒火,高誌遠嘿然一聲,點了下頭,順手把尿葫蘆一扔,尿葫蘆在院子裏轉了個圈,裏麵的尿,冒著泡泡流了一地。高誌遠把褲腰擰了一個疙瘩,騰出雙手,跑過來幫高誌霞,可他沒見過高誌霞燒石頭,伸手就去摸那已經燒的快要發紅的石頭,黑乎乎的雙手剛碰上石頭,就啊哦叫了一聲,摔著雙手一屁股坐在尿葫蘆裏倒出來的尿上,哇哇的一邊哭一邊打滾。高老太連忙從屋裏跑出來問咋了,高誌霞說,大哥摸石頭了,高老太嘟囔了一句說你個死女子,你不知道你大哥是個傻子啊。把高誌遠從地上拉起來,去水缸邊舀了一瓢水,讓高誌遠將燙傷的手泡到涼水裏,高誌遠這才停止了哭聲,高老太隻好將他帶到牆根地下,讓他靠著牆,一邊曬著太陽,一邊泡著燙傷的手。
高誌霞輕蔑的瞅了高誌遠一眼,嘟囔了句,都要娶媳婦的人了,還這麼傻,然後繼續生火。不知道是哪裏的人從高家院子下麵的大路上走過,一個清脆高亢的男人唱道:小河流水嘩啦啦,哥哥今晚就到家,心肝妹妹你再等等,今晚咱倆被窩裏拉話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