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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格特高興,道觀是高宗福三天兩後晌就要去的地,不論是喜事還是憂事,都要去觀裏坐一坐,和玄潤寒暄上一會,施點布施。但是今天卻碰了鼻子,道觀裏除了那幾尊神像之外,不見玄潤的身影,高宗福叫了幾聲都沒人吭聲,他突然覺得心裏有些膈應,隻好給神像上了香,這次例外多給布施箱裏多投了些錢,有些遺憾的從大殿裏跨出步子,出了大殿,又有些不甘心的扭過頭去看了神像一眼,三尊披著紅色綢布的神仙的眼神似乎和往常不大一樣,有些鄙夷。
玉通仍舊在慢騰騰的掃院子,高宗福沒有去問他玄潤的去向,他心裏明白,問了也是白問,也沒有向玉通道別,低著頭下了石崖,踩著三四寸後的浮土朝東窯下麵走去。
宇木頭山不是座山,隻是距離石家溝五裏遠的一個黃土台,宇鬥山正坐在炕沿上使勁的抽著旱煙,宇老太一邊弓著身子使勁的咳嗽,一邊顫顫巍巍的扶著炕沿朝灶台邊挪著小小的步子,宇鬥山原本也算是這溝裏的富戶,兒子宇景雲早些年跟了馬鴻逵的部隊,起初還跟家裏送錢報平安,最近這些年,自從陝北來了紅軍,成立了邊區政府,宇景雲就再也沒了音信,宇鬥山多次托人打聽,但從沒有過兒子的一絲信息,一個個活生生的大活人,就這麼的平白無故的從人間消失了,宇老太雖不多言,可身子骨缺一天不如一天,從睜開眼到閉上眼睡覺,一整天都在咳,女兒花子是這溝裏出了名的剪窗花人兒,以前不論是逢年過節還是誰家娶媳婦嫁姑娘,都要帶上紅紙去找花子,讓花子鉸窗花,花子不愛多說話,可隻要拿起紅紙和剪刀,心裏想著啥,手裏就能鉸出個啥來。
宇鬥山抽完了一鍋子旱煙,幹咳了兩聲對花子說,閨女啊,你看這事,爹也不想,可咱家三口人要吃飯,爹也知道委屈你,就算爹對不起你,沒讓你生在個好人家。花子從炕沿上站起來做到灶台邊的木凳子上,雙手抱著膝蓋不吭氣。宇鬥山長歎了一聲又說,閨女,那這事就定下來了,爹明再去一趟石家溝,把高家兩兄弟那裏都轉轉,把話都給人說明了。花子還是不吭氣,蠟黃的臉色堆滿了委屈,她隻有把頭埋在膝蓋上,眼淚珠子悄悄的滴在補滿不定的粗布褲上。
天還是一樣的天,八月初裏的黃土塬照舊的熱,村口的秀延河裏的水斷斷續續的快要斷流了,沉澱在河底的那些細黃土都讓熱風吹到天上,再落了下來,一條村子裏,安靜的隻有幹癟的樹葉子發出的絕望聲,往日裏雞鳴犬吠如今全部銷聲匿跡,可高宗福的心情卻和這死氣沉沉的景象形成鮮明的對比,宇鬥山剛剛來過了,他讓屋裏給做了頓好吃的,然後晚上安排劉三套上車,給宇鬥山送了一車的糧食,這車糧食就算是聘禮了,等再熬上三四個個月,不管這天還下不下雨,高宗福都要給高誌遠把花子娶過來,高誌遠是他的一塊心病,要是能順順利利的娶到媳婦,高宗福的心總算落了下來。
熬過了八月十五,天突然涼了,日頭也短了,可照舊是火辣辣的大太陽,村裏人都在數著米粒熬日子,要是天還不下雨,今年的麥種不上,明年是個啥樣,沒幾個人能說得清,就連高宗福也有點坐不住了,雖說他的糧食足夠幾家人吃上一兩年,可這年頭,啥事都不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