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銘石:鐫刻於黃土大地上的艱辛與榮光
飛天論壇
作者:楊學文
去年秋天,我在甘肅省委宣傳部參與幾個文件的起草,記得有一個是關涉“甘肅精神”的。當時十七屆六中全會剛剛結束,省十二次黨代會還沒有召開,甘肅宣傳文化部門正緊急出台一係列配套文件。在幾番熱烈的討論之後,大家對“甘肅精神”的內涵漸漸清晰,最後出爐的“甘肅精神”內容是:大力弘揚“人一之、我十之,人十之、我百之”的優良傳統,牢固樹立“堅韌智慧、開明開放、求實創新、勇於爭先”的新形象。
雖然這隻是甘肅精神的提煉,不一定能詮釋甘肅精神的全部。甘肅人的樸實厚道、吃苦耐勞的傳統精神,其內涵過於博大豐富,不易概括。古《易》經裏有“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等語,似乎就能代表這種精神。《易》經的起源據說就來源於甘肅天水一代,這使我們對甘肅精神有了更深層次的認識。而“精神”這個詞在我們這個時代總是言說不盡的話題,如果要用更少的詞準確概括,感覺古人所稱的“道”更合適一點:道德、道理、道義——“道”終是超越於私利之上、跨越於金錢甚至生命之上的。它的堅韌和珍貴之處在於不標榜、不作秀,像是民族骨髓裏儲存的光芒,越是在艱難的時刻越是有存在感,越在困境中越能閃耀。更重要的是,它不僅僅存在於某一小部分精英身上,而是廣泛地蘊藏在民眾之中,那些耕種在黃土地上的村婦民夫,小事講道理,大事守道義,做人有道德,他們的善良、堅韌和理想,其內涵就是一種象征,一種向心力。如果把“精神”這個詞再放大一些,例如在精神前加上“甘肅”這個地域,那就成了一種隴人的向心力,一種凝聚力,是不屈不撓、永不放棄、永不言敗,是重新振作,是從頭再來,是信仰,是隴人自古以來所具備的吃苦耐勞、勇於挑戰困難的精氣神……
總之,“甘肅精神”並不是偉大英雄主題的彙總,而多是平常的小事的聚合,是仔細思量後才能彰顯出精神意義的東西。是從生活的點滴開始,從一些細枝末節凸顯出來的一個人的品質。如果你就生活在甘肅,周圍總會見到這樣一群人,他們不計名利,不圖報酬,腳踏實地,在困境中忍受磨難,堅持著“沙棘或檸條一樣”的韌性,自始至終或許就是一鍁土加一鍁沙,甚至自己也不會言說,也講不出許多大道理來,但有一天當掀開被黃土遮蔽的生活的真相,他的身後就留下中國傳統文化中許多精氣神的東西來。
有一種精神叫奉獻
在外界人眼裏,甘肅就是滿目荒涼、幹旱多災的代名詞,是騎著駱駝才能夠行走和生活的地方。其實新中國成立後,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甘肅的發展速度也相當之快,山水清明的地方多的是,許多地方和江南沒有大的區別,遍地綠洲、千裏糧倉。但話又說回來,如果你真要在這個地方生活,還得經受自然條件的考驗,包括缺水、幹旱、沙塵暴……
特別是幹旱。甘肅大麵積的毀林開荒早在宋代就開始。當時朝廷在今天的天水設有專門采伐森林的“采造務”機構,在現在的隴西和通渭一帶“辟地數千裏,建堡居要塞,戎座三百人,歲獲大木萬本,以給京師”。宋熙寧年間,又大力開墾天水到渭源的廣大田地作為軍需所用。從此,原來棄耕的土地和大片處女山地被大量開墾,原有的森林草地再也未能得到恢複。到明代,受“屯田普天下,而邊境為多,凡流民均給土地”的召喚,從山西等地遷來大量移民,人口空前增加,開墾土地達到瘋狂的地步,水土流失加劇,旱魔開始吞噬它的肌體。滿清政權建立後,僅臨洮一縣的耕地較明朝就擴大了20萬畝;乾隆年間,洮河流域的次生林被砍伐殆盡;到了同治五年(1866年),左宗棠出任陝甘總督時,他已經看不到渭河流域以北廣大地區的天然林了。
甘肅有曆史記載的幹旱最早是在宋神宗九年:“隴上各處發生夏旱”,之後數百年間,頻繁的戰禍中無數的燒殺掠奪,大量的樹木砍伐後林地被辟為農耕的營田,氣候開始反常,幹旱加劇,土地麵目全非——甚至在新中國成立後,周恩來總理在聽了當地的困難情況後,難過得流下了淚水,並派工作組來扶貧。半個多世紀以來,黨和國家的主要領導人幾乎都來過這裏:胡錦濤、江澤民、胡耀邦、李鵬、朱鎔基、溫家寶……來人之多,規格之高,堪稱中國之最。
現在,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多數人還是農民,仍然過著艱辛勞作的日子——對艱苦生活的忍耐和順從,對艱辛環境的改造和奮爭,對他人無聲無息的奉獻。在無數次下鄉或回家的路上,我都會看到這種在西部驕陽下顫抖的生活:在泥土中,在落滿灰塵的大道上,女人們襤褸著草帽和衣衫,男人們赤裸著上身,在輕輕地唱著一種叫“花兒”的古老歌謠,在飛揚的塵土中揚起手中的農具,或者向我們微笑著點頭。這裏的農民,他們在夏日的中午一般沒有時間回家去吃午飯,他們“豐盛的午餐”,就是在貧瘠的田野上隻吃幾顆煮熟的土豆,然後繼續勞動。在近乎被窒息的勞動重負下,隻要能夠動彈,就去幹活。這些地方的基層幹部,其實也是和農民一樣在受苦,他們中的很多人就是農民家庭出身,通過考學分配或者當兵轉業而成了基層幹部,所以他們和農民在本質上是一樣的,他們還是一個農民家庭的長子或者丈夫。微薄的工資常常用在給摩托車加油、墊付電話費和零零碎碎的應酬上。就像漁民們到大西北來,當地人就會聞到一股魚腥味,西藏的牧民到京城去,城裏人就聞到一股牛羊的膻氣味。他們胡子拉茬的身上還有黃土的味道——常常吃住在農民家中,幫農民幹活,和農民同憂同樂,他們和農民的全部區別隻是他們拿工資,在某種程度上講他們就是拿工資的農民!學者範鵬先生曾說:甘肅的幹部群眾,看上去相貌平平,但很能體現“隴人品格”和時代精神——自然條件差,但老百姓很頑強,是為“天弱我強”;家中的土地很瘠薄,但人民很厚道,是為“地薄我厚”;人家付出一分,我們就要付出十分百分,是為“人一我十”。“天弱我強”、“地薄我厚”、“人一我十”,甘肅雖然有著令人吃驚的嚴酷條件,但這嚴酷並沒有遏製住大家前進的步伐。相反,條件的嚴酷卻讓每一個甘肅人奮鬥不已,嚴酷讓每一個甘肅人獲得了永久的動力,嚴酷甚至成了甘肅人發展的助推器。
《飛天》精心籌劃的這個紀實文學專號,以飽含真情的文字敘寫王進喜、冉桂英、韓正卿、李培福、石述柱、王萬青、封芝琴等幾個甘肅不同時期創業奉獻的代表人物,展現在我們麵前的這些親切的麵孔,他們豐富的精神世界,定然會打動我們日漸疲憊麻木的心靈。他們既是生活在這片土地上樸實無華的人,以美好品格影響感染我們的隴原驕子,也是給我們留下一個時代最美好印記的人——
有一種奉獻叫擔當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中國大地上發生了許多驚天動地的大事情,湧現出了一批可歌可泣的人物,其中有一個響當當的名字就是“鐵人”王進喜。這個毛澤東、周恩來都親自接見過的甘肅工人,在建國40周年之際,與雷鋒、焦裕祿、史來賀、錢學森一起被中共中央組織部命名為“建國以來在群眾中享有崇高威望的共產黨員優秀代表”;世紀之交又同孫中山、毛澤東、鄧稼先、焦裕祿、鄧小平、袁隆平等一起被評為“百年中國十大人物”,寫入中華民族的光輝史冊。現實生活中的王進喜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呢?
“鐵人”王進喜出生於甘肅玉門縣赤金堡巷口子村,即今天的玉門市赤金鎮和平村,亦稱“赤金堡王家屯莊”。1950年春,他成為新中國第一代鑽井工人。“鑽透祁連山,戰勝戈壁灘,快馬加鞭進軍吐魯番,玉門關上立標杆!”“寧可少活20年,拚命也要拿下大油田!”這是他曾經立過的壯誌豪言。他拚命幹工作的事例也多得不可枚舉。例如有一次他的右腿被砸傷後昏死過去,醒來後他隻叫工人從自己的襯衣上撕下一塊布包住傷口,拉下褲腿後又去工作。會戰指揮部領導強行把他送進醫院治療,他又偷偷跑來,拄著拐杖去井場上指揮打井。當井打到700多米時,突然發生了可怕的井噴。這時候就需要果斷地壓井,當時因為井上沒有壓井需要的重晶石粉,他和工人們研究,決定加水泥來提高泥漿比重。在沒有攪拌機,水泥加進去與黃土不能有效融合的危急關頭,他把拐杖一甩,縱身跳進泥漿池,帶頭用身體攪拌泥漿。傷口的劇痛使他每活動一步都很吃力,可他全然不顧,手腳並用,把自己當成了水泥攪拌機,用身體整整攪拌了三個多小時,手上、臉上,凡是露出皮肉的地方,都被火堿燒起了一個又一個大水泡。但井噴終於被壓住了,大家把他從泥漿池裏拽上來時,他的腿已經疼得不能動了,一下子跌倒在地上。大家都說,這口井是鐵人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