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領域的“分工說”、生理領域的“優勢腦理論”,以先天的“理性秩序”為性別預先設立不平等的位置,或者為性別不平等的現實尋找理性的借口。女性在家庭領域、紡織領域、幼教領域等的聚集現實,以及在科技、政治等領域的“平凡”,與“分工說”及“優勢腦理論”相互證明、彼此說明,而這隻是“男主外、女主內”等級社會結構的複製和遺傳。女性在千年計的光陰裏缺乏正常的教育體製下完整受教育的機會(蔡元培於1920年在北京大學“開女禁”,女性接受完整學製的教育才成為可能),這導致“曆史”、“哲學(思想)”、“科學”、“數學”、“邏輯”等智慧結晶在性別上嚴重失衡,女性整體上缺席人類思想史是曆史的悲劇,也是被給予的悲劇命運。今天,若以曆史和現實中女性在理性領域的弱勢,推論女性生理或心理傾向不適於理性領域,則是徹底的強盜邏輯,可惜這一邏輯仍然有廣泛的市場,被廣泛地兜售。女性自身也常常不能掙脫這一漫長曆史設置並鞏固的牢籠,屈從於曆史的宿命論。
高等學校承載、傳播,並最大限度依靠人類積澱的文明成果,盡管無性別差異地向求知者敞開了大門(生活環境和處境不利的女性在各級教育體係中仍處於不利地位),但是女性研習者需要麵對男性作者所成就的哲學、科學、曆史、文學……哲學,男人寫的;科學,男人署名;曆史,男人野心的試驗場及其記錄,女性被奴役被忽略的記錄;文學藝術,通常認為的感性領域也是男性一統天下,盡管近代以來女性文學悄然崛起;在汗牛充棟的文獻中聽到來自女性的聲音殊為不易,更遑論在理性主義之外的人類智識新路或異端。曆史積澱的性別失衡之沉重,對於具有性別主體意識的女性研習者是高聳的理性之牆堆砌的壓迫感,是理性叢林設置的迷途。沿著理性主義的既成道路前行,繼而成為無性別意識的研究者,還是尋找突圍的關口?
高等教育按學科設置,學科按既成知識的邏輯和課程來設置,這一切都是依托該領域的思想史——重要作品連綴貫通的思想史。以理性主義為主流或絕對聲音的各學科思想史先在地成為高等教育的“內容”,男性作者隱含的知識態度和學科立場也先在地成為高等教育“內容”的“暗含”,所以,無性別差異的高等教育,隻是未知覺性別差異時的假象,其實從未真實地存在過。在思想領域和實踐地帶,“去性別化”隻是一廂情願,實際上由於智識環境蘊涵的理性主義習慣,女性已然置身於特殊的上下文或語境中。
問題是,女性在智識之路和思想河流中還有另外的朝向嗎?轉身之處尚有別樣的光明嗎?在邏各斯中心主義基地上,“男性的人類”憑借文化教育的優勢,創造了理性主義大廈,雖然其中閃爍著真正普遍主義的光芒,但是“男性人類”的理智成就畢竟是曆史性的,很多學科或知識領域仍處於繈褓之中,“無限可分”、“無限發展”的現代性也有著難以超越的局限,女性智識的會聚或許是思想地平線上的新曙光,或許隻有大地才知大地的承受。“女性擅寫性靈文字”,女性文學正在浮出地平線,在哲學、政治學等領域女性寫作也展現出卓爾不凡的另類氣質。
被理性主義貶抑的“感性”(或“直覺”、“感悟”、“悟”等)是人類文明演進的另一飛翼。演繹法依靠的“前提”、歸納法最後的“歸納”,無不與感性或直覺或直觀有關。教育中機械的理性訓練導致感性生命和創造力的萎縮,滿腹經綸可能了無生趣。中國古典文學是充滿性靈的文字,思想在字裏行間飛翔,“一切景語皆情語”。令人憤怒、遺憾的是,當今的古典作品教育硬是將活的精神納入死的解釋,而詞語的活力、詞與詞之間相遇、詞句之間的呼應、行走的韻律,均不能化為後生的教養。“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表達的意境並不在六個名詞的分別意思,而在詞語的聚合和輝映。
“女人是感性的”,可被視作美好的饋贈來接受,在時空的綿延和蔓延上,女性意味著無窮的生命力、繁殖力,大地的可能性就是女性的可能性。人類感性的啟發和培植,在理性主義教育體係中並未獲得真正的地位。所以,在廣袤的田野上,有理由期待真正意義上的女性高等教育乃至女性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