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到1966年初,中國實行劉鄧路線“三自一包、四大自由”,分田到戶,責任承包製,農民有地種有糧吃,生活慢慢好起來。陳家溝練拳的風氣在照丕老師鼓勵和帶領下,慢慢恢複起來。縣體委安俊珍主任帶人到陳家溝成立“溫縣陳家溝太極拳業餘體校”,村支書張蔚珍任校長,照丕老師任總教練。在縣政府、村委會的支持下,陳家溝從村民到學校練太極拳的活動轟轟烈烈地開展起來。
四、艱苦磨難的歲月
無奈好景不長,正當照丕公滿懷信心地在陳家溝和溫縣城各機關學校忙碌教拳且漸入佳境之際,1966年秋,十年動亂的“文化大革命”開始了。那天,我們生產隊正在村北(現在太極拳博物館的地方)收完秋平整土地,突然從溝東邊趙堡鎮方向來了一大群人,都帶著紅袖章,約有二三百人,拿著頭、榔頭湧向我們的陳家祖墳,喊著口號:破四舊、立四新!打倒牛鬼蛇神!革命無罪、造反有理!文化大革命萬歲!毛主席萬歲!“砰砰啪啪”,一會功夫就將我們陳家祖墳幾百座墓碑、十數株數百年的柏樹、宗祠、家廟等砸砍粉碎,幾百年的曆史遺產瞬間一掃而光!可悲可歎啊!我們一幫在地裏勞動的陳氏子孫敢怒而不敢言。等他們走後,我們幾個人趕快將一世祖陳卜、陳王廷等幾位先祖被推倒的墓碑挖坑埋起來,所以才保留到現在。其他墓碑後來都被拉走去修河鋪橋,損的損壞的壞,殘缺無整,後來能找回來的寥寥無幾。
陳公照丕也被打成“反革命、國民黨、叛徒、特務”,被扣上一堆帽子,說他解放前在國民黨政府教拳,肯定是國民黨員、叛徒、特務,現在回來教拳是搞個人崇拜、搞小集團、夜聚明散。他經常被拉出來批鬥遊街,更有甚者,在批鬥時讓照丕公“架飛機”,過後還說風涼話:“陳照丕恁有名,功夫恁好,我擰住他的胳膊,他動也不敢動。”這樣的卑鄙小人,落井下石。
一天夜裏,照丕公又受批鬥回來,走在回家的路上,思前想後:我在外為繼承家傳,弘揚太極拳,走南闖北,什麼樣場麵沒見過?什麼樣的運動沒經過?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土地改革、鎮反肅反、三反五反等運動來時,也有開會批判,但都是很理性的,在批判休息中間我還打太極拳哩。哪有像這樣的形式?不但人身受到傷害,最使人受不了的是人格受到極大的侮辱。他越想越生氣,在家門口徘徊,想著走著,正好走到家東邊有口吃水井,他傷心絕望至極,想幹脆一死了之。誰知井水不到一人深,淹不住人。更不幸的是,跳井時右腳踏在井口的竹竿斜尖上,從腳心穿到腳麵上,鮮血將整個井水全染紅了。半夜人靜,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血流幹了暈倒過去。直到天微微亮時,有人去打水,打上一桶水,一看全是紅色的,往井裏一看,水上漂個人,嚇得後跳幾步大聲喊叫:“不好了!救命啊!有人跳井啦!……”這時候,我大哥陳秋雷就住在井斜對麵,第一個跑出來,一看,井裏真的有個人,趕緊回家拿繩子。這時候,井台上已圍了很多人,大家一起幫忙,我大哥秋雷抓住繩子翻身下井,一看才知道是他二叔(我父親弟兄四人:照堂、照丕、照普、照海)。痛哭流涕、悲痛不已,大聲喊叫,趕快救人。在大家的幫助下,老人家被救上井台,一摸還有氣(真是天不願滅絕太極拳),趕快抬回家換衣服搶救。大家一邊讓人去叫醫生,一邊讓五娘燒薑湯,灌口薑湯,人才慢慢緩過氣來。這時候去叫醫生的人回來說,人家不敢來,怕說他階級路線不清受批鬥;但稍後又悄悄告訴幾個家人,醫生隨後又說:現在人多,你讓人都走了,我一會兒悄悄過去。還感歎說:哎!這麼好的人,怎麼會走這一步!
這時,我和春雷哥等生產隊的年輕人都在黃河灘收秋,離家十多裏,每年都住十多天收秋種麥子。聽說後大家匆忙趕回來,跑去買藥,幫助醫治。心裏的氣、恨、痛、悲,那種難受而又複雜的感受實在是無法言表……
那個時期,我們村的醫生明知道照丕老師是冤枉的,走的是正道,是好人!但,明著也不敢去給他治療,晚上偷偷去治療,擦一擦消消毒,包紮一下,開點消炎藥。因晚上沒有燈光和醫療設備,清洗消毒不徹底,一星期後,發炎潰膿,右腳麵到腳掌成了膿洞。就這樣害起了腳,一年多不能穿鞋,不能下地走路。他就用布包住腳,膝蓋跪在凳子上,兩手搬住凳子走路。就這樣走到哪裏還要講太極、宣傳太極,還將太極拳編成毛主席詩詞拳、語錄拳。一邊唱一邊練拳:鍾山風雨起蒼黃(太極拳起勢),百萬雄師過大江(金剛搗碓)——就這樣堅持不懈的傳拳、宣傳拳。村裏人都說五老頭瘋了!他就說:
說我瘋來我就瘋,說我癲來我就癲;
為啥做這瘋癲事?喜看後繼滿鄉裏。
到了1969年的秋天,我在照丕老師家的隔壁生產隊飼養室喂牲口(了解那個年代情況的人可能會問:你一個二十歲年輕人,又出身不好,怎麼會讓你去喂牲口?因當時的生產隊長陳振山,人品好,心地善良,是我的族叔,看到照丕老師兩口都是近八十歲的人,身邊沒人照顧,我娘七十多歲,受文革刺激得了精神病,三天兩頭上吊跳井,隊長為讓我能照顧三個老人,又能掙工分顧口,就讓我喂牲口)。一天,照丕老師拿張報紙,激動萬分,拐杖也不要了,一蹦一跳跑到飼養室,很遠就喊:“雷——雷——”我聽到喊聲就跑出來,以為有啥事了!一看老頭子又激動又高興的樣子也放心了,知道肯定是好事。他說:“雷,咱練拳不犯法了,毛主席讓打拳了!”我看到老頭子高興的樣子,我被感染得就想哭!報紙上有一篇毛主席語錄:“凡能做到的都要提倡,做體操、跑步、爬山、遊泳、打太極拳。”老頭子拿報紙的手在發抖,激動地說:“你們以後可以去我那裏練拳了,我不但要教你們技術,還要把我知道的理論知識寫出來,讓更多的人受益。”他拿著報紙又去請示了村支書張蔚珍,村支書表示大力支持!
我馬上將此消息轉告給各位師兄弟,第二天晚上就去了十來個人。照丕老師精神抖擻,講課十分興奮帶勁。吩咐老伴,趕快給我們燒水喝。照丕老師又教技術又講理論,一直講到半夜興趣不減,把我們一個個累得滿頭大汗,他心裏才高興。就這樣堅持了兩個月左右。後來天越來越冷了,人也越來越少,最後就剩我一個(因我在隔壁飼養室喂牲口,離得近)。有天晚上因我娘身體不舒服,我也沒去。第二天一早我就去照丕老師家,一進屋照丕老師一笑說:“我作了一首詩!”我說:“啥詩?”
“昨天晚上,我坐在床上,迷迷糊糊睡著了,等到半夜凍醒了,一看你們一個都沒來,整個屋子空洞洞的還是我一人,就下床練了一遍拳、一遍劍,身上熱乎乎的,心裏一喜來了詩意:
大夢誰先覺,武場人獨眠;
樵樓三鼓響,練劍斬寒光;
汗流如春雨,冬天變伏天;
猜透太極妙,賽似活神仙!”
當時我聽了就感覺無地自容,羞愧不已。雖然老師沒有批評、責備的意思,但我聽在耳中比挨罵還難受!我就將此意轉達師兄弟,大家又都開始堅持練習。
照丕老師高興了,就開始寫《太極拳理論十三篇》。快八十歲的老人了,寫起字來手有點顫抖,寫得字歪歪扭扭不好認,他就吩咐讓我幫他抄寫,他寫一篇我抄一篇。一年多時間寫完了,讓我抄寫五份:給國家、省、地區、縣四級體育部門各寄一份,自己留一份。他說:我要讓有關部門發表,讓更多的人受益。後來國家體委群體司來信說:照丕老師您好!寄來的材料收到,感謝您一片心意,將祖傳的太極理論貢獻出來。但現在時機還不成熟,暫不能發表(1971年還是“文革”期間)。當時,溫縣體委還受武裝部軍管,經安俊珍主任做工作,武裝部將《太極拳理論十三篇》油印成冊,散發宣傳。一幫師兄弟後來講太極拳理論課,均受益於此篇文章。我幫助抄寫五遍,基本都能背下來,為我在今後的教學講課、寫論文、著書立說打下了良好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