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以文學奠根基、定品格——評“黃河歌舞”中趙越作品的藝術成就(2 / 3)

二藝術情感的豐富與細膩

在我們詳細論述了黃河歌舞歌詞粗獷的一麵時,我們想說,它的遼遠、粗獷和深沉,正是在它細膩的情感基礎之上的提煉,而這種細膩的情感,不僅是創作者長期生活累積所致,而且更是他們對黃土高原細致獨特的觀察及其心理體驗的結果。如果仔細考察,我們會發現,這些細膩情感的表達,往往都借助了一些獨特手段的運用。首先,我們的一個最直接的感覺是,黃河歌舞作品的歌詞中,多處套用了民歌中運用數量詞的手法,以虛擬化的數字,一定程度上強化了作品主人公的情感力度,也使感情的交流進入十分細致入微的境界,尤其在角色形象模糊、需要表達一些普泛化的情感時,這一組組的數字就成了通向象征狀態的敲門磚,既具有特別具象的數字,又能產生超越具象、超越時空的藝術感覺。坦率而言,這樣高品位、高境界的民歌改編,確非一般人所能做到。

《楊柳青》的歌詞通篇都以“一”與各種數量詞搭配貫穿,在當代歌詞中可謂別具一格。看看這首歌詞中排列的數量詞有多少:“一鋪”“一片”“一叢”“一灣”“一山”“一群”“一串”“一步”“一顆”。實際上,要在一首歌詞中鋪排這樣多的數量詞彙並非易事,而一旦鋪排了,並且鋪排得恰到好處,便會對表達細膩而又較為模糊的情感起到一種微妙的點化作用。

饒有意味的是,在體現宏大的環境氛圍時,數量詞的運用卻要放大幾倍甚至幾十倍幾百倍。由趙越所作《叫聲妹妹淚莫流》的歌詞便是如此。

歌詞中,主人公反複敘述著他要掙上那“十鬥八鬥”,遇到危險的崖頭時他保證離開它“九丈九”。其意也纏綿,其情也真切,其勸親人的用心也真可謂良苦,勞動人民的艱辛,於此可見一斑。而這裏所化用的民歌中“十鬥八鬥”“九丈九”等虛擬的數量詞又是多麼生動,多麼讓人感到心酸!如果說以上歌曲改編仍不時有民歌的影子,從而不能為一些人完全折服的話,那麼《黃河水長流》中新創作的《喜酒歌》則把數量詞運用的高超技巧發揮到了極致。在這首歌詞中,作者竟然將民間喜慶喝酒時傳唱的“猜拳喝令”化用到歌詞中了。出人意料的是,當這些數量詞在歌曲中出現的時候,藝術效果竟是那樣強烈:酣暢淋漓的情感如百姓酒後的豪情,一展無餘,一泄到底,使人感到通體的舒暢。

除此以外,黃河歌舞作品的歌詞中還大量使用襯詞和重複,以造成一種回味無窮、蕩氣回腸的效果。當然,最能體現歌詞細膩特征的,莫過於那些經過改編的情歌了。

在諸多的文學藝術種類中,情歌的生命力是最為長久的,它永遠體現著文學的共時性特征。在《黃河兒女情》《黃河一方土》《黃河水長流》中,有相當大篇幅的歌曲都是情歌,而且絕大部分都由民歌改編。在這些改編中,難度最大的恐怕莫過於如何選擇和取舍,有如沙海淘金,要從浩如煙海的民歌中提煉出最有價值、最能表現當代人審美情感的歌曲,實在是不易的。事實上,對傳統民歌的挑選和鑒別能否做到認真準確,不僅對改編者的水準是一個真正的考驗,而且也是能否改編成功的關鍵所在。實踐表明,黃河歌舞民歌歌詞的改編是成功的。之所以如此,是因為編創者采取了一種相當認真、相當審慎、相當負責的態度。正像作者趙越所說:“當然對待傳統民歌,仍然需要清醒地挑選和鑒別。應該看到傳統民歌中也存在它的消極因素。其主要表現就是它的‘小腳氣’。‘小腳氣’就是一種被扭曲的、非健全的、甚至猥瑣的心態、氣質與審美情調。比如這次我們聽到的一首民歌,歌詞一開始就是‘清早起來端上個尿盆,碰上了小妹妹先親個嘴……’像這樣的民歌,就反映了上述那種猥瑣情調。傳統民歌中的某些‘小腳氣’是漫長的封建社會與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中,人民被壓迫、被奴役、被愚昧生活扭曲的一種變形心態的反映。當然這不是傳統民歌的主流,是需要剔除的。”(趙越《關於黃河兒女情的文學構思、創作及其他》,1987年《三晉戲劇》之《黃河兒女情》專號)正是有這樣明確的指導思想,因而黃河歌舞作品在改編民歌時確實將山西民歌中的美好情懷給予放大和弘揚,而對一些異常庸俗的情調進行了堅決的剔除。在“黃河”三部曲中,觀眾對其中的情歌部分反響最為強烈,而且專家們對民歌格調的整體修飾或稱整體拔高也給予了充分的肯定。此外,還需要強調指出的是,對情歌的改編,在好多人看來是一件並不複雜的勞動,這種認識是不確切或者說是不準確的。有相當數量的民歌包括情歌,真正能夠在舞台上展現的,實際上並不像我們想象得那樣多。沒有真正的藝術家的介入,實際上任何民歌尤其是情歌,想完整地呈現在舞台上是比較困難的。下麵這首改編自民歌的歌詞《死活也要跟著你》顯然已經大大地超出了原有歌詞的藝術魅力,因而完全可以說明有功底的藝術家介入的作用。

(男):實心心不想離開你,

一走千裏沒日期;

莫怪哥哥扔下你,

窮光景逼到這田地。

(女)不怕風沙吹著你?

不怕路遠累煞你?

扭住你的胳膊拽住你的衣,

死活也要跟著你。

這樣坦誠、率真的態度在民歌中並不多見,盡管在民歌中抒發愛戀的詞彙千千萬萬。在這裏,作者抓住了一個作為戀人作為婆姨的女子特殊的心理狀態:死活也要跟著你。從全部的歌詞看,它的內容就是男女二人的對話。男人的解釋其實很普通,而女人的回答則如山石一樣堅硬幹脆,沒有任何可以回旋的餘地。民間真情真愛的感人情懷,不僅躍然紙上,而且當它插上音樂的翅膀,伴以雙人舞蹈的舞台形象,則更使我們感受到了一種撲麵而來、無法遮擋的山野情風,仿佛黃土高原上的風沙,既讓人感到震驚,也讓人覺得回味無窮。

還是同一個作者,但在《黃河水長流》中,卻似乎收起了激情,以另一種平靜的麵貌展現在觀眾麵前。完全以女性表演為主的大型舞蹈《天天想》,其思念的歌詞竟然這樣靜謐而又深沉:

天天刮風天天涼,

天天見麵天天想,

一天不見風卷浪,

兩天不見雪加霜,

三天不見病一場,

扶起放倒還在想。

記得古人有言,動如脫兔,靜如處子。當我們欣賞這些情歌時,不禁突然想到這兩句與藝術與歌詞似乎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作為對這兩種不同風格歌詞的比喻,卻顯得非常貼切。有靜有動,反差鮮明,但其中的情,卻連著血脈,同命同根。以這樣強烈的兼具情感性與動作性的歌詞作為基礎,才使我們能夠理解黃河歌舞作品為什麼會有這樣深刻的文學性與思想性,為什麼數十年領舞台風騷而不衰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