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李白《塞下曲》二首
一
五月天山雪,無花隻有寒。笛中聞折柳,春色未曾看。
曉戰隨金鼓,宵眠抱玉鞍。願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
二
駿馬如風飆,鳴鞭出渭橋。彎角辭漢月,插羽破天驕。
陣解星芒盡,營空海霧消。功成畫麟閣,獨有霍嫖姚。
李白,中國文學史上不世出的天縱奇才。作為盛世的歌手、時代的驕子,李白是盛唐精神的最為集中和典型的體現者,他那浪漫瑰麗氣吞萬象的詩歌文本,輝映光照了唐代詩壇和千秋中華文壇。兩首《塞下曲》,乃是李白眾多詩篇中鳳毛麟角的軍旅詩精華。
李白少時即喜讀書擊劍,壯遊四海,心儀軍旅,情牽邊關。這首《塞下曲》,可以看作是其精神向往的滿足,白日夢的物化,是一次軍旅情結的釋放,一次浪漫情懷的抒唱。
“塞下曲”為唐代樂府題,出於漢樂府《出塞》《入塞》等曲,多寫邊境戰事。李白沿用古曲,寫來新意煥然,飄逸不群。眾所周知,李白慣寫壯浪恣肆浪漫不羈的歌行,而這兩首近體詩卻是嚴格意義上的五律,稱得上戴著鐐銬的舞蹈。這對於騰雲駕霧飛揚跋扈的李太白,是很難得的。
第一首詩中,首聯即道出塞外奇景:五月飛雪,不見花開,唯有寒意,天高地迥,一片蒼涼。頷聯則說戍邊的人隻從笛聲聽到《折楊柳》的曲子,實際上春天卻還沒有來到邊疆,與前句“無花”相應。“折柳”即《折楊柳》,是古人表示幽怨的曲子。頸聯寫了行軍打仗的緊張與辛苦,點明軍旅生活的殘酷壯烈。尾聯卒章明誌,表達戍邊將士的豪情壯誌,一種英雄氣概油然生發。“樓蘭”一詞,在唐代邊塞詩中用以指稱騷擾內地的敵酋。全詩洋溢著邊關將士為統一大唐江山建立功勳的激情,貫穿著昂揚不屈的戰鬥精神和氣貫長虹的生命意誌。它昭示出:馳騁疆場,禦寇殺敵,平定四海,建功立業,是大丈夫本色,真男兒所為,絕非退嬰保守的懦夫敢想敢做的。
第二首詩尤其俊逸飛蕩,圖景鮮明,充滿流動的美感,體現出李白一以貫之的風格。首聯起句不凡,如天風海雨,先聲奪人地襯出一位神采奕奕的戰鬥者形象。我們可以想見這位意氣風發的勇士,跨駿馬,披金甲,馬鞭一舉一揚,在天地間甩出響亮的鞭音,一人一騎,已如風飛電掣,疾出渭橋,奔赴沙場。這是多麼精彩的亮相,不寫馬上之人,隻寫駿馬與馬鞭,卻有形有影,有聲有色,虛實相濟,將人物形象烘托得更加高大威猛,英氣勃勃。頷聯寫壯士戰鬥的雄姿:他盤馬彎弓,羽箭破空,帶著淩厲的嘯響,裹挾著鋼鐵意誌和英雄豪情,射向敵人陣營;為了漢家天下,為了大唐帝國的江山社稷,勇士在義無反顧地忘我鏖戰。“漢月”借指唐室,“天驕”稱代異族侵略者。頸聯寫了這場戰鬥的結束:廝殺過後的戰場,如雲飛星散,冰釋雪融,一片煙消霧落;敵人潰退了,剛才的刀光劍影喧囂沸騰,而今歸於一片寧靜,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這一聯同樣以靜襯動,以虛寫實,筆法灑脫,舉重若輕,寥寥十字,勝過千萬言正麵鋪敘。尾聯則寫對這位戰功赫赫的勇士的獎賞,莫過於將其畫像懸掛於象征著光榮和驕傲的淩煙閣上,讓時人後人瞻仰景慕,青史留名。西漢大將霍去病曾為嫖姚校尉,“霍嫖姚”在此比擬將軍。全詩以一係列動感強烈的畫麵與場景的組合,如電影蒙太奇一般,活生生刻畫出一位戰場虎將,歌頌了勇士那血染的風采,血寫的風流,堪稱英雄的讚歌。全詩字裏行間,透出一種英氣、豪氣、俊逸氣,時時可見生命激情的噴湧和生命靈光的迸發,既驚心動魄,蕩氣回腸,又清新俊逸,風流倜儻,將兩種迥然不同的審美形態融會化合於一體。
兩首《塞下曲》,充分展現出李白“想落天外,局自變生,大江無風,波浪自湧,白雲從空,隨風變滅”(清·沈德潛語)的獨特風格。千載之下,展讀《塞下曲》,我們猶可感受到詩仙那絕世的灑脫,絕代的風流,絕頂的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