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精衛海潮寒可憐身世 杜鵑山月苦且此婆娑(2 / 3)

建威閱畢,阿金笑吟吟走來道:"建威先生!再隔五個月,我妻子便可回來了。"三麻子恰正在旁,拍手笑道:"好好!別人也好少受些聒噪了。我看你樣子,大嫂若在倫敦再讀的三年兩年書,你若不發癡,也要趕去上學了。"阿金被他說得臉上發訕,卻把建威逗的狂笑不止,連念祖入門,也沒有留神,直待聽得道好的聲音,才起身招呼。

念祖開口道:"前在倫敦見建威兄的來書。因此開會三次,兄弟姊妹中無一人不佩服高義。但有一事躊躇,公司中雖有來往美洲的船隻,岸上管理向來並無華人。交其代辦,恐未必十分周到,若別派人,又慮不能登岸,請問建威兄有何良策?"建威道:"派人一層,非華人我輩仍不放心,但照彼國之例,決計要被撥回,倒覺空勞往返。弟意彼國著名巨埠,為我華工薈萃的地方,都有中華會館,館中董事大半與弟相知有素,由弟致書,請其查造工人的名冊,招呼上船,諒必不至推托。上船之後,再由舟中執事,按冊給發免票,也不至受人朦混了。"念祖喜道:"如此卻便妥當。但會館中查造名冊,自然有些花費,索性由公司擔任,免其瞻顧。"建威道:"如此更妥當了。但須請念兄函告彼管理員,令其撥付,才不誤事。"念祖亦以為然。

那知旅外工人,得了這個信,人人都願歸不願留,人數太多了,一隻"海鰍船"往返運送,未免遲慢,且恐誤了解冰的時期,幾萬人留在港中。

建威、念祖正在躊躇,幸而懷祖夫婦同一百八十位卒業的兄弟姊妹都已回港,不及細談,也不及辦別事,先調四隻輪船,公舉八人做了正副船主,八人做了正副司機,在工人中挑選了水手、火夫,開船先行,其餘諸人,分往內地遊曆,應家母子回新會省視祖姑,侶華母子不願再到上海,仍同陳氏住在公司。

張氏忽然記起一事,來問建威道:"蘇隱紅姊本約在港相會,前此匆匆就道,未經覿麵,不知渠後曾來否?"建威道:"隱紅姊來去無端,蹤跡飄忽,到港與否,卻不得知,公司中是始終未來。"張氏道:"我觀其人,不至負約,且彼嚐言如在港相左,不妨即到英倫。數年來累我疑影疑聲,竟無消息,豈非奇事麼?"幾人猜想一回,都猜不出是何緣故,也自丟開。

六月後,遊曆員先後畢事,便在公司中開了一個大會,推懷祖夫婦為會長,法律學生為幹事員,政治理化學生為選舉員。

鈴聲三響,男女分班入席,將各岸管理員、會計員、庶務員、各輪駕駛員、司機員、庶務員一一舉定,方始搖鈴散會。建威已備下慶賀的筵席,當夜歡呼暢飲,各各盡興。次日被舉各員,到岸的到岸,上輪的上輪,紛紛出發。島中前次派出管事的各人,交代清楚,隨地乘輪,都到倫敦留學,連去非也隨著走。

五閱月後,隻剩圖南一人,依舊回了香港,同建威、懷祖等人一一會麵,各談別緒,互罄奇聞。又知其婦先期趕到,與陳氏夫婦同居,又去敘敘老懷。養息了幾日,專開一條輪船,徑歸螺島。

建威在路,常同諸人談道:"我所以主議載撤美洲的航路,正為此路一切人員,不能不借重外人。其實我華人才力聰明,何嚐遜於他族?不解中國半官半私的局所,三十年來不能裁一客卿,有用的金錢不自養徒以養人,又處處將權分讓,真是何苦呢!"圖南道:"中國人有常言,謂之舞弊,所以多用客卿,其實每年二三百元的薄俸,豈能自給?不能自給,安得不舞弊?若也如客卿,多的月給七八百金,少的月給三四百金,俯仰從容,那有生成寡廉鮮恥的?"懷祖道:"我聞月俸而外,還有養廉,一萬、八千不等,也不算薄了。"圖南道:"這是實缺督撫的養廉,督撫起家,非州縣即京僚,州縣的廉俸,歸入攤款,是有名無實的,京僚一年不過幾石米,一二十兩的俸給,舞文犯科,心手並滑,雖有厚廉,也就以多為貴了。"在路談談說說,不止一日,行近螺島的礁外,即便停輪,放下幾隻舢板。其時船上除應友蘭之媳已選充船主,其孫仍到英倫去進高等學堂,友蘭便在香港賃屋居住,此外各人生長本島,都是輕車熟路。隻有建威一家,同著圖南夫婦,侶華母子,又有一個阿金、三麻子的老小,初次走這條轉彎抹角、有水有石,忽船忽步、又深又黑的狹弄,幾次三番凝不住,不是隨著大眾,便須傾跌,漸漸出了石門。一灣流水,兩岸垂楊,紅日當中,清風徐送,忽然又是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