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精衛海潮寒可憐身世 杜鵑山月苦且此婆娑(1 / 3)

十月朔日為公司開輪第一日,建威接理了港中事務。圖南父子先七日已坐他公司船赴南洋群島。

懷祖因離學堂為時已久,與婦張氏,同黎侶華母子、陳氏坐本船前往倫敦。當日慶賀浮文,不消深說。應友蘭送張氏上船,訂明下期令其媳與孫也到英倫,托代招呼,才回新會。建威不久又接家人回國啟程的電報,並有些工人得著風聲,隨船同來。

過了幾時,念祖恰從倫敦一路巡視來港,建威與商,將收回的輪船附入公司,在太平洋中添開幾個口岸,所有工人,就岸上、船上,一一安排妥當。建威本是老行家,圖南父子,一以老練勝,一以精明勝。螺島諸人,新型初發,念祖又隨時隨地,把數年海上的閱曆,引證教導,居然整理有條有緒,貿易日旺,船舶越添越多,海上運送權,便分了歐人片席。公司中人人都是眉飛色舞,獨有建威總覺愁緒填膺,十天開不上一麵笑口。三麻子稍稍知道他的心事,每到無事時,詼諧百出,談笑風生,要替建威消愁解悶,其實消也無從消起,解也無從解起哩。

那晚建威獨坐在事務室內,靠著欄杆,遙望大小船隻內高高下下,疏疏密密的燈花,一點點映在海麵,夜潮初平,好風微吹,便如琉璃淨瓶中閃爍出無數金星,色不離色,聲不離聲,脫得出人海的塵根,跳不破諸天的魔障,不知不覺掉下幾行淚來。

正是難分難解哩,忽聽有人叫道:"建威先生!"定睛一看,卻是阿金。聽他問道:"建威先生,我的妻子今年即可畢業,不知是回廣東,可還要到別處麼?"建威道:"應家、黎家兩家的母子,自須回國,大嫂想必同來。"阿金道:"可能求建威先生寫封信先去問聲麼?"建威頷首。等阿金出房,回到書案傍,取紙墨,提筆寫道:日月之來也,循軌旋轉,無驟無疾,其去也,如箭離弦,如彈脫膛,一縱即不得複。屈指與執事形影相隔,談笑相暌者,四年於茲矣。卒業之期,瞬將不遠。子為子野,我為長公,誓言若新,菟裘斯在。人生難得者知已,知已難得者一合而再不離。仆與執事行且兼之,亦可極視聽之娛,盡喁於之樂已。然仆長年鬱鬱,四顧寡歡,每每酒肉紛綸,管弦雜遝,東向隅坐,僵然若槁木,寂然若死灰,引眾大噱,謂之狂癡。執事解人,倘能心知其意乎?

蓋我十數萬旅外之同胞,輾轉水火之間,哀號文網之內,進不得為進,退不得為退,死不得為死,生不得為生,未逮亡國之時,有如無國之慘!哀哉恫乎!

吾曹今日猶敢宴然飾太平,侈豪舉,漠然不為之所乎?

螺島雖小,猶百裏之地,峭壁絕猿猱,堅冰驅蛟龍,而執事及諸兄弟姊妹之先人,乃得於其中辟田廬,長子孫,以逮於今,是天所以不亡我同胞,而將賴執事以偕之桃源之中也。問與念祖兄指劃形要,縱談今昔,山巔水涯,可開可辟之利源,殆足以容數萬人而有餘。

執事與兄若弟姊若妹回島之後,必有興舉,我同胞之旅外者,雖不必嚐學問,通理數,而更事既多,見聞自廣,即不敢媲歐美人,猶翹然於故國工師之上。鄙意此數屆輪期,挈之俱歸,俟執事回島,移之俱往,內以興實業,外以樹義聲,固兩利之道也,執事其為我同胞玉成之?

陳嫂年來如賈然,垂橐而去,盈橐而來,必有以慰大哥之望。大哥不諒,乃日夕引領西望,曰:我妻曷歸乎?我妻曷歸乎?蓋別離之情,與相思俱苦矣!

附書以博一粲。

建威發書後,自此朝朝夕夕,盼望回書。好容易守到,拆封看時,附有陳氏寄其夫的信,遞給阿金,才拿懷祖回書,一張張詳看了一遍。內言在外的工人,請同念祖商量,盡五個月全數載歸,便就"海鰍船"全數運回本島,島中自能安排,建威才定了心。

卻為書中另提著一節事,重新取來一看,道的是:島中兄弟姊妹先後來英遊學者凡二百四十人,目前將畢業者,理化四十人,機械五十人,駕駛五十人,政治、法律、商業等科七十人,未畢者三十人,皆專門學也。五月後學堂大考,頒給文憑,屆時尚須買榜珠江,泛舟遼海,一覽祖國山川之勝,然後開會公議,若者回島,若者上輪,若者分赴各埠,人視所長,各執一事,勉勉焉與循諸君子之成軌,期無隕越,為前人並為本島羞。惟駕駛中之兄弟三十人,得有因緣,服役兵輪,雖所操者為最卑最賤最勞最苦之職役,我諸兄弟皆心安之。以何根莖,甘此魔難,執事高瞻遐矚,長慮深思,必相喻於不言之表也。然因是之故,將來執中流之柁柄,席大海之波濤,將專於我諸姊妹是賴、黎、應兩嫂,即其中之二人。詢之念祖,自得其詳,不複縷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