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南道:"贛人、皖人、浙人,其初並無省界的成見,近來忽傳此說,責備他不是的,外間正自有人。但弟設身處地替三省人平心靜氣想一想,真也自有苦心哩。"建威搖頭道:"各私其族,因而各私其鄉,這是中國人人的通病。如彼三省諸人,也不過這個意思,有什麼遠識呢?"圖南道:"建威兄不聞潮汕鐵路的事麼?"懷祖道:"是工人滋事的案麼?固嚐聞之。"圖南道:"弟所論者,不指滋事案,係指股份說。潮汕總理在新加坡營商有年,本我粵著名殷實之豪商,旋又報效巨金,得賞京銜,鄉望因之滋重,附股者十分踴躍。為信任該總理,必不致蹈名華商實洋商之覆轍。
故他人向來不能號召的,該總理一呼即應。未幾有傳言,謂其中實暗附洋股,眾人初時還不肯信哩。後來言者日多,細細訪查,始知該總理所延之經理,雖係華人,早已隸入洋籍,既入洋籍,該經理所附之股,無論如何總不能視為華股。總理悍然獨斷,不恤人言,自此地立漸漸變信用為怨恨,不久就有工人滋事案的發現。此雖別有緣由,其實股份的糊塗,便是遠因。"建威道:"該總理既稱殷實,何不自解慳囊,一定要招洋股做什麼呢?"圖南道:"其人亦自有股,並非全是外附。但以其家道的殷實,聲望的隆重,就算短少一二百萬,若到南洋去尋鄉人,都還不難,偏偏舍內求外,真不知是何肺腸。這是粵中的往事了。贛路初定章時,聲明專招華股,不招洋股,是隻有國籍的分別,沒有十的分別,隻須真是華人,有股必收,以多為貴,原是洞開門戶的。其時便有他籍人到贛投謁,自認獨修九南的枝路,另備巨萬金,作為總公司的借款。贛人初時得此大財東,何等快樂,不想也是隔不多時,經人查出,明說華人,暗中都是洋人的資本。贛人大為驚恐,或電或函,責成總公司立予撤銷,總公司也恐受人的欺騙,自為查察,又的的確確是本人的資本,並無洋股在內,兩說相持,至今莫衰一是。
我輩隔省人,此中底蘊,尤難揣測。惟告者之辭真,自不當容其含混。總公司之辭真,則人以厚意來,我以責言往,亦非相處以誠的道理。皖人、浙人殆有鑒於此,贛人懲前毖後,方始紛紛分出本籍客籍的界限。原其本意,當非歧視客籍,正所以杜外貲的輸入,此中流弊,殆不暇計,即計及殆不暇問,我輩也須原諒的。"念祖道:"弟窮年累月,衽席風濤,祖國大小的事端,聞見極少,聽兄輩談,大地摶摶,殆都屬列強的勢力,即今急起直追,時其已晚。且又心長力薄,言易行難,失之東隅,終恐桑榆無補哩。"建威默然。
圖南道:"念祖兄,他省人至今雖不能實行,猶有空言。"指著建威道:"獨彼南人,一切權利,概付之不聞不見,連空言都不想有一句呢。"建威慨然道:"兄指大概說,抑專指路權說?"圖南道:"中國今日之內政,有比路權重的麼?"建威道:"即以路權論,殃民誤國,我南人誠有負其罪者。然彼負罪者之鄉人,大夢方醒,引咎自責,遂首為全省倡,騰書中外,訟言其非,並要求如粵漢之毀約自辦,萌芽初發,結果雖不可知,然其事其言,與他省較,未必遂有軒輊哩。"圖南道:"兄言誠不謬。試問滬寧一路,其利害為獨彼毗陵受之,抑全省皆受之?如獨毗陵人受之,則聽毗陵人自為叫囂,他人皆可不問。如全省人皆受之,則如兄之寧籍人,與外此蘇、鎮、鬆、太各籍人,豈有目皆聵,有耳皆聾,有舌皆結,有喉皆封,遂各各守田園,抱妻孥,且食蛤蜊,不知許事麼?"建威失色,俯首不作聲,良久良久,浩然長歎道:"有目不皆聵,有耳不皆聾,有舌不皆結,有喉不皆封,其實是有心皆死罷了!"懷祖在旁不覺失笑。圖南回問道:"懷祖何笑?豈以此為國家大政,非我輩所該妄談麼?"懷祖正色道:"一地政事的得失,一地之主實身受其利害,怎麼不該說?我是笑建威兄生為江南人,不知江南之事。圖南兄!滬寧一路,不可以粵漢為比例,這是什麼緣故呢?粵漢合同,訂明不準轉售,美人私以售之比人,是其自違合同,授我口實,得借以為論辯的張本,外人理曲我理直,遂以就我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