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何許是之子佳城碧波白浪 空自盼平安尺素粵海金山(2 / 3)

"及近桑港,妹已問知禁例的大概,默想夫婿號名、坐落,及販運之貨物,出入之贏虧,幸未模糊,至於姓氏年歲,是無待言,決不至於差誤的。妹便坦然不以為慮。惟念我夫此來究竟如何?我子何時到美,何時入號,何以無片紙隻字報母妻?

前番日報所載,是否另有其人?倒覺萬感羅胸,顛倒不能自主。

"咳!不想一傍碼頭,目睹白種諸人紛紛上岸,漸漸黑種走,漸漸同種同艙之日本人走,漸漸同種同艙之高麗人亦走。

此時舉目四顧,在艙待問供的,隻剩我中國之同胞。咳!諸位姊姊啊!諸位妹妹啊!......軒輊厚薄,一至於此?已令人萬分抱怨!若然一樣不來留難,一樣許其上岸,僅僅少差時間,猶可於不平之中稍稍平心。不想關員上船,點驗盤詰,竟無一人不被禁在艙中。直至第三日,十成中有兩成方算無事,四成便押進木屋,四成便原船撥回。

"妹先亦在撥回之例,竊不自量,力與爭執道,如謂商人之妻,不應來此,則領事即不應給照,如謂填照不曾合例,本人何自而知之?其咎自在領事,不在本人。咳!諸位姊姊啊!

諸位妹妹啊?惟口興戎,妹因此便受有生未受之辱,嚐有生未嚐之苦。至今追念從前,猶覺飲恨含酸,悲腸盡裂!"說著說著,又是淚痕滿麵了。

旁聽中有人問道:"姊姊爭執的不差,如何會受辱,如何會吃苦,不成彼人竟不講公理麼?"友蘭道:"公理兩字,正與文明一般解釋,是強權的護符,斷非衰弱者所能借口。今日中國之弱如何,理長理短,皆非外人所顧。不然,禁約具在,何嚐有量身囚禁這許多奇聞呢?妹就因抗辯了幾句,關員以為倔強,幾個如狼似虎的關差,前來揪扭。妹喝問何事?若輩謂既不服撥回,便須進木屋候審。咳!諸位姊姊啊!諸住妹妹啊!

木屋的苦況,妹在家鄉時已聽鄰婦談及,知不是個好所在,惟念遲早終須釋出,倘得與我夫、我子再見重逢,庶幾不枉此行,便死也所甘心。咳!不想大謬不然,不但不如所願,連性命幾乎斷送!天乎!厄我至此乎!"號號啕啕,哽咽不能成聲。又隔數分鍾,才說道:"妹謂關差,便進木屋,讓我自行。關差不聽,竟爾自船扭上,渾身磕傷了幾處。初猶不知,入屋後,和著大眾席地而坐,漸漸痛上來了。此猶可忍。最難堪者,以女子身雜居男子之中,睡時坐時更衣時,處處分別不清。還比不得船中,無板無門,尚可用布遮攔。此時一身不由自主,便覺鬱火蒸騰,不能止遏。忽然轉念此來何為,不忍不耐,便不免成病,在這不見風日的地方一病,將來不免死,如何得見我夫、我子,又如何慰我兒媳?如是一想,便當軀殼已死,隻留靈魂與大眾周旋,平心靜氣,老守關員的查審,希冀查審後便可釋放。

"不想一守一月,遙遙無期,想盡方法,要同外間通一消息。豈知被禁之人,例不準通書劄,竟也未能行遂。妹默揣情景,此行恐是徒勞,不知不覺,鉤起滿腔的懊悔。不悔受辱,也不悔吃苦,悔兒媳當時再三力阻,說不聽鄰婦講麼,渠夫曾到美洲,尚然會遇意外,姑年雖老,猶自女身,萬一撥回,猶不過空勞往返,萬一也被押入木屋,不聽說是低潮黑暗,極易成病麼?不如出錢請人前往訪查,或稟請縣中行文金山領事,或者也可得個實在下落。妹意請人未必可靠,中國地方官民本非所重,未必肯管閑事,就算邀準,一紙往返,動須輕年,也嫌遲慢,故決計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