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破鏡忽重圓無限悲歡成一哭 寶山盡空入且留身命問當歸(2 / 3)

幾個人依舊聚在一處談天說地,論古道今,不知不覺,到了新加坡。卸貨下貨,泊了六天,到第七天上開船,前兩句鍾,陳氏一人在艙麵來回散步,領略四圍山色,忽見一人戴頂草帽,拖雙橡皮鞋,一身雪紡衫褲,左手挾傘,肩上掮隻大皮包,右手執定皮帶,臉黃微麻,約略三十七八年紀。

陳氏道:"咦!你怎麼在這裏?"那人聽有人招呼,抬頭見是一個貴女,先還不敢答應,仔細一認,不覺失聲道:"咦!

你不曾死嗬!怎麼在這裏?"陳氏笑道:"我怎麼得死?"那人道:"你不是朱大嫂麼?怎麼得不死,倒又改了裝,像是西洋貴官的夫人。"陳氏道:"胡三麻子,且不消說閑話,請問我丈夫是生是死,現在何處?"三麻子拍手笑道:"好叫大嫂歡喜,又叫夫人憂愁,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忽又拍手哈哈大笑道:"咦!咦!這是誰嗬?"陳氏定睛一看,原來不是別人,正是丈夫阿金,已從舢板渡上船來。喜得痛淚直下,顧不得有人無人,疾忙上前執手問好。阿金出其不意,嚇得縮手倒退。三麻子又拍手笑道:"咦咦咦!這位夫人說先前同你有愛情的,怎麼你不認得,莫非假冒不成?"阿金越發摸不著頭路,隻是呆呆地不言不語。陳氏怒視三麻子道:"不要胡說白道的嘔人。"又揮淚上前,執了阿金的手道:"別了這幾年,怎麼連自己妻子都不認得了。"阿金糊裏糊塗問了一句道:"你莫非是鬼麼?"三麻子笑得跌足道:"太陽照在當頂,怎會白日見鬼?可是一樣,我要問這位夫人討些謝儀呢。"阿金果真望了一望太陽,也是仔細一認,不覺失聲道:"咦咦咦!你不曾死嗬!怎麼改了裝,像是西洋貴官的夫人嗬!"陳氏泣道:"我得救不死,因到學堂讀書,所以改了裝,並不曾另嫁嗬。"阿金側耳一一聽明,顧不得有人無人,執手抱頭痛哭叫苦,陳氏也淚如紅雨,酸酸的隻在眼角流滾。三麻子在旁邊看兩人的情景,隻是拍手嘻笑。

頓時轟動合船人,挨挨擠擠,重重疊疊,把三人圍住。茶房水手不知就裏,為礙了他們展動,一味價吆來喝去。虧得懷祖從人叢中擠進,匆匆略問了幾句,便引三人出圍,招呼眾人道:"這兩位是夫婦重逢,並不別故,請諸位讓一讓路。"剛出得圍,恰遇建威,懷祖忙指他看道:"這位朱大哥,正是小弟同宗,自然要與大嫂同房,請將船票給我去換,建威兄,你便領他們下艙罷。"三麻子見了,早自到三等艙去。

阿金驟見兩位钜商貴介模樣齊整的人物,越發不知所措,跟定陳氏,隨建威進了頭等艙,看的人還有許多隨在背後,打算來聽新聞。陳氏引阿金同進十號房間,關上房門,聽眾人漸漸散開,才引阿金出房。

此時懷祖早將船票換好,在門外老等,便遞將過去,陳氏接了,放在袋裏,才與懷祖、建威道謝。又見了圖南父子,圖南一手捋須,一手執了阿金的手,哈哈大笑道:"大哥!你還不知老夫現身說法,常勸大嫂寬懷自解,大嫂隻是不聽,朝夕以淚洗麵,今日如何?可惜老夫年老健忘,九宮譜又不曾帶在篋中,不然大哥的夫婦重逢,老夫的父子重逢,合填一出《雙杯圓》,倒是翻新出奇,絕妙排場哩。"正想動問細情,聽鈴聲已是飯時。阿金卻對陳氏道:"怪剌剌的,我不到飯廳。"陳氏道:"幾個人一路走怕什麼?"阿金一定不肯,陳氏對懷祖等道:"諸位請便,我們便在房飲食了。"阿金道:"我不,我要找胡大哥去吃。我同他一塊兒出古巴,一塊兒回中國,哪一件不靠了他?這會兒丟他一人在三等艙,我倒有點過意不去。"懷祖點點頭道:"大哥倒是情重的。"陳氏道:"夫婦之間,甘苦相同,我便陪你也進三等艙吃去。"建威失笑道:"你們都說的呆話,各艙食物扣著人數,那有多餘留備你們去吃的。耽擱已久了,快到飯廳,等吃完了,我陪朱大哥到三等艙找胡大哥說話去。"不由分說,拉了阿金幾個人,同到飯廳,別人已吃到一半了。建威同諸人就座,看阿金拘拘束束,代點幾樣菜。阿金匆匆吃完,急急離開,建威便陪他走。懷祖道:"我也同去。"圖南道:"你們不便獨偏了我。"當下阿金在前,諸人在後,都下三等艙來。三麻子拍手笑道:"好了!你朝也妻嗬,晚也妻嗬,如今真給你哭活了。隻是累得我一年多沒好睡。如今你是快活了,我倒靜了。"懷祖道:"且請問胡大哥,怎樣同我們大哥在一處的?"三麻子道:"這位是誰?"陳氏代答道:"是我們隔房的長兄。"三麻子才道:"你們看我嘻皮笑臉,像是隻知歡樂,不知憂愁,豈知我心裏的冤苦,正也無從伸訴呢。大嫂!我不是當的小工頭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