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破鏡忽重圓無限悲歡成一哭 寶山盡空入且留身命問當歸(1 / 3)

恰好十號、十一號頭等房艙的搭客已在倫敦上岸,尚是空房,懷祖同張氏便住了十一號、讓十號給陳氏住。正同圖南父子做了貼鄰,天天聽他們的雄辯高談,見他們的豪情勝慨,不覺十分傾倒。

陳氏這時早脫盡了怯生生羞答答的女兒常度。建威聽三人對談,偶操英語,多帶北音,有時又說廣東土白,情知是中國人了。也是有心,便展問姓名,各談衷曲。圖南聽陳氏講到受傷落海的情形,隻是搖頭歎氣。去非追想當初,撲簌簌眼中落淚。陳氏聽到脫離苦海,父子重逢,代人歡喜,便替自己憂愁,情不自禁,放聲長號,驚動了同船諸人,都來查問消息。建威、懷祖一麵敷衍張氏,一麵也把陳氏勸住。鈴聲一響,同上飯廳。

晚餐既罷,相約到甲板散步。其時正在上弦,彎彎月子,湧上天空,在這萬裏混茫,渺無歸墟的所在,又遇了晚風乍靜,一波不驚,分外的皎潔空明,沁人肺腑。大眾倚定船舷,喝彩不止。隻剩建威同了懷祖,靠在藤椅上講那抵約的新聞。

懷祖問道:"弟在倫敦遊學,於抵製禁約的情事聞見無多,不敢輕讚一辭,在兄高見,究是如何?"建威道:"就禁約一麵說,知病所在,始可以奏功,不知病之所在,雜藥亂投,標未愈將本益傷,思之已可寒心。就抵製一麵說,能從我之所以對待人,與人之所以對待我者,徹始徹終,籌劃到萬妥萬善,始製人不為人製。不然,任你火一般熱的心,水一般沸的血,等到害人自害的時候,終究瓦解冰消。小弟懷此兩疑,愁此兩端,所以不憚跋涉,要尋內地的同胞,重與細論。倘然破除成見,從要害處根究,不從枝葉上搜尋,從此得了法律上自護的權利,才算爭回國體,才算替十萬僑氓造無上的幸福哩。"懷祖歎道:"小弟去國已久,人情風俗,不知有無變更。"建威道:"兄台幾時到地英京?"懷祖停了一停,才道:"不過兩年餘。"建威笑道:"也不算久。請問兄台既籍北京,尊府在那一條胡同?"懷祖支吾道:"在東華門內。"建威起身執手道:"東華門內,非臣子所得居,兄台行藏,弟與圖南兄蓄疑數日,見兄藏頭藏尾,不敢輕易動問,但弟決非歹人,兄台盡可釋疑,願請明以告我。"懷祖慨然道:"弟之隱性所以不肯宣露者,為外人之屬垣耳。兄等忝同鄉土,又都有豪人俠客的胸襟,遲早決當相告。既兄諄諄下問,請回房閉戶,借筆對談罷。"建威招手,把圖南、去非邀到一艙,懷祖另點一隻洋燭,在衣袋取出鉛筆,隨寫隨燒,不留一角。建威麵有喜色。圖南亦默默無言。半晌,建威接過紙筆,寫了十幾句,給懷祖及圖南父子看過,也就燭燒毀滅跡。四人相視而笑,一會各自分散。

明早,建威因感寒不能出房,閉門靜養。日中時,忽聽有人敲門,忽忙開看,正是陳氏。先道了好,才說:"我剛想起一件事,去找圖南先生,恰未在房,不得已驚動長者。請問先生,此船開行時,有無華工附船返國?"建威道:"三等艙中,卻有三數十人,但華工聚處,是在舊金山,紐約並不甚多,大嫂可是疑尊夫或從古巴逃到紐約搭輪,想去查問麼?"陳氏點頭道是。建威道:"若從古巴回國,打紐約走也是捷徑。"陳氏一聽,直踮起身,便往三等艙去。恰巧懷祖來問建威的病,知陳氏在此才走。歎謂建威道:"此女既饒俠氣,愛情又十分真摯,聞之拙荊,彼嚐自言出身風塵。古人謂醴泉無源,芝草無根,以此女例之,真非虛語哩。"正嗟歎時,隻聽陳氏的哭聲,張氏的勸聲,從對房嚷到這邊,懷祖料定決無消息,趕到房,婉轉譬解了良久,才得停止。

又過了一夜,建威本無大病,晚上得些微汗,霍然已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