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驀相逢意外緣中 到此地人間天上(2 / 3)

有兩人不知何事出了山溝,正吸收海中新空氣,瞥見流過一屍,渾身裝束,仿佛是個華人,疾把篙子鉤住衣服,拉近船邊,看還是個女人。用手去候鼻管氣息不曾盡絕,看麵上許多傷痕,都還不在致命部位。急扶上船,到溝內,先替控了一回水,然後平放艙中,飛劃進內,報知島長,便送在他屋內。島長知是女人,並且還有傷痕,請其婦解衣細視,胸口腰際,手灣足部,都有紫印。原來島中有種草專治各種外傷,不怕在何部位,隻有一絲氣在,便能追魂返魄。這女人過了一時,悠悠醒轉,睜眼望時,滿屋中女的是高髻雲鬟,男的是寬衣方幘,不知此為何地,自己又如何來到,仔細一想,想是地府陰司,不覺失聲大慟。

身旁一個女人,忙俯身勸道:"外傷初愈,元神未複,萬萬不可悲傷,並且不可說話。"用巾替揩淚痕,又拿一鍾紅沉沉紫油油的湯灌在口中,說再靜睡一時,便可複舊了。這女人知無歹意,安然便睡。一覺醒來,渾身全無痛楚,自覺已有精神,起身致謝,動問姓名地址。

那女人道:"此名螺島,拙夫朱懷祖,便是島長。奴家張氏。今天申家兩個兄弟有事離口,無意中救了姊姊,不知姊姊何方人氏?因何落海?如何渾身又有傷痕?願聞其詳。"這女人又複失聲大慟,半晌拭淚問道:"請問夫人,此地離古巴有若幹路?"張氏愕然道:"古巴屬於何國,位於何度?奴卻自幼未聞其名。"懷祖在旁道:"中國自來不聞有此,想是新辟的地方了。"這女人又道:"既如此,請問夫人,此地離廣東有若幹路,通輪船不通?"張氏搖頭道:"此地在南緯線六十五六度間,離廣東四十度,差得遠哩,並且將近南極圈。我們自上祖到今,不曾見有一船來過,更是聞所未聞了。"這女人一聽,捶胸跌足,大哭不止。張氏道:"姊姊來蹤尚未請教,且免悲啼,請剖明源委,或者事有可商。"這女人且哭且訴道:"奴家陳氏,隨夫朱阿金,從廣東應招到古巴做工,船中被虐,昏暈倒地,不知怎樣來到此地?如今我夫與我相失,哀痛自不消說。到是他的生死存亡,都在別人掌中,此時不知如何情形,叫我怎能安心呢?"張氏聽了,也代感傷。懷祖備細問了一遍,沉吟道:"姊姊是由船上人疑為已死,拋入海中。恰巧這島溝外,一年隻有一日漲潮。姊姊適逢其會,順潮到此。古巴既在太平洋中,姊姊將來隻消到太平洋探問,總有會麵的日子。"張氏道:"此地與外邊不通往來,怎麼能去呢?"懷祖笑道:"你不記得我們上祖帶來的船麼?此時正用得著了。"陳氏不解所謂,正想動問,懷祖似已微解其意,歎口氣道:"不瞞姊姊說,我上祖係魯王世子,國變時,同拙荊遠祖大學士張肯堂之子張茂茲,又有一位汝應元,一位申懋堂,擁王妃同定西侯張名振的夫人,在舟山逃出,初意欲至日本,不想遭風,吹到這座島外。這島前麵兩山如屏,一水中界,小舟出入,尚且不能自由,大船更無容議。當日遠祖們不知用了若幹心思,若幹氣力,運來許多動植物的種子,留為子孫衣食,就是當時那隻船,名叫'海裏鰍',總說後來必有用處,在口外逐層逐節,拆卸運進。這裏隻有朱、張、申、汝四姓,島長一年一輪,前後交接時,總得將遠祖遺言,叮囑一番道:"那隻'海裏鰍',一釘一板,不許輕棄,年年還要油漆一次。所到至今仍在,隻消運到口外那塊礁石上,裝配起來,不又可以乘風破浪,送姊姊再進太平洋,做萬裏尋夫的孟薑女麼?"陳氏破涕為笑,一拜一謝。懷祖忙攔住道:"我本疑心地球之上,如隻以前所聞幾個國名,本島這塊地又從何而來?早有漫遊世界的心腸,姊姊墮海,不流到別處去,恰恰會遇一年難逢的一日,申家兄弟又適在口外,才引姊姊到我家裏,是天命我送姊姊到太平洋的,姊姊何勞謝得?"陳氏道:"奴家盼望丈夫,度一時如一日,度一日如一年,但願早些動身,成全則個。"張氏道:"再隔五月,拙夫任滿,方可遠行,此時是不能半途告退的。但有一層,奴嚐聞之祖父,中國方言,各省不同,有時尚須以目聽,以意會的。即姊姊說話,決不是廣東鄉談,若然廣東鄉談,同我們北音有天淵之別,怎麼對談會語呢?"陳氏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