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天下體係”的爭鳴,德布雷與趙汀陽對全球化、技術革命背景下的權力新格局,更多的則是共鳴。德布雷十分精辟地指出:在當今市場和技術官僚的操控下,公民變成了客戶,人民的主權變成了空洞的口號,甚至議會的決定能力也在不斷流失。趙汀陽則頗有共鳴的進一步指出,在當前有一個千年不遇的“存在論上的”權力變局。在這個權力變局中,權力的傳統的存在狀態正在發生改變,將變成不再屬於某地也不再明確屬於某個實體的係統化存在(systematicalexistence)。這種新權力普遍存在於所有地方,滲透在社會的所有細節中,不再有邊界也不需要邊界,它本身就是這個世界的係統性,它把世界一切事物和每個人加以“體製化”。在他看來,把一切體製化的最有效方式就是提供全麵的“優良”服務,也就是把所有人都變成了依賴性的如德布雷所言的客戶。德布雷相當讚同趙汀陽對權力新格局的關於權力變化的見解,但他進而注意到,在此環境中,作為少數派的知識分子的處境是相當困難。如果他們忠於他們作為少數派反潮流的天職,那麼將會從輿論的合法生產地,即媒體的舞台或競技場上被擠出去而失去影響力;反之,則“變成有名的意識形態鼓吹者、政治氣候預報的奴隸”。這是德布雷第六封信裏麵的話,也即是本書結束的最後一封信,因此我們並沒有看到趙汀陽的相關回複。不過,我們可以想象到,趙汀陽在讀到此言,應該會報之會心一笑的:他們的觀點即使有諸多不同,但他們都是少數派這一點則當是彼此不會否認的。
縱觀中法兩個少數派學者的關於革命(以及以革命為引子)的真誠對話,他們雖然會因來自不同的文化、語言背景以及不同的革命經曆,而不乏相異之觀點,但也有一致的觀點。更為重要的是,他們誰也沒有刻意去迎合對方的觀點,甚至還相當尖銳的提出各種質疑、辯駁,這也正是一切真誠對話所應該有的,故我們在此書中常可見兩人直言不諱的真知灼見。安徒生在其著名的童話《皇帝的新裝》中,讓一個小孩子說了真話,多少會讓我們覺得大人們說真話之難能可貴。但我們也想得到,大人們在很多時候說話總會有種種顧忌,即使不是麵對著強權。這樣,我們或許會覺得趙汀陽與德布雷的真誠對話更富有意義。更何況,在過去的一百多年,乃至今天,中國文化(人)都可說是麵對著一個強權文化——西方文化。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國人竟不惜以學生的身份為老師(西方文化)是瞻而一度“全盤西化”,而對自身固有之文化卻常“棄之如敝屣”。魯迅也有一篇不是童話的著名文章《中國人失掉自信力了嗎》。反觀國人對20世紀以來的中國文化之態度與取舍,連西方人恐怕也禁不住要問:“中國人失掉自信力了嗎?”在趙汀陽與西方文化學者進行對話、碰撞的過程中,我們也會發現,二千多年的中國文化可能不盡完美,但應該足以給予我們足夠的文化自信力。不然,或竟會如德布雷在信中所言的一“假使西方的誘惑(tentation deI’occident)在你們那裏的勝利反而導致東方對我們的誘惑變得過時和無內容,那將是夠好笑的……”
(作者單位華南師範大學政治與行政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