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蘇北農村教會的田野調查(1 / 3)

蘇北農村教會的田野調查

地方

作者:劉銳 陽雲雲 王海娟

出於實用和迷信而信教

在蘇北D村調查家庭教會,完全是個偶然。

進村的第三天下午,被訪者因有急事,突然結束離開。4個人閑來無事,就隨機找村民聊天,一個叫潘梅的婦女在家門口沒說幾句,便講起了信教經曆。

潘梅以前患有鼻竇炎,每當病情發作便會頭疼,有時甚至全身不舒服。潘梅先後去了縣市多家大醫院,反複治療也無效果。一嫂子知曉此事,便向她傳揚信教好處。既然患難的人都進了教會且看起來不錯,天天吃藥打針無論花多少錢也不見效,信一下不要錢的耶穌為什麼不可以呢。

抱著試試看的心理,潘梅進了教會,積極參加教會活動,她感覺身體好了些,混沌的心理產生了對宗教的好感。2005年,潘梅家計緊張,她就托人在南京找了家工廠,收拾妥當後準備第二天出發。沒想到出門那天,家裏養的8隻鴨子突然趴下,任憑怎麼驅趕都站不起來。這些鴨子昨天晚上還好好的,為何她隻是決定暫不信教就出了事。她突然間感覺到對神不忠的莫名恐懼。

那天剛好是周三,教會照例要做禱告,她趕緊到教會禱告並懺悔,希望神不要怪罪她的鴨子。等她禱告回來,家裏鴨子竟然正常,她認為神在對她警示,自己不該出去打工,於是就留下來,更熱烈地信教,現在她已是MZ教會的負責人。

D村還有很多或者因病因貧和天災人禍信教,或者是因祈求家人平安而信教的故事。當然也有特殊原因,如MZ組有個婦女,第一胎生了女兒,她極其想要生個兒子,鄰居就勸她到教會禱告,沒想到後來果然生個兒子,她覺得這個兒子是神的恩賜,專門定製一麵錦旗送到教會,不僅逢人就誇兒子的“天命”,而且也進了教會,且帶上4歲的女兒。

信教的故事林林總總,信教的主體卻是婦女和老人,據知情人透露,Mz組有70%~80%的人都信教,上了年紀的人,70%~80%的人都去教會。說是教會,D村除一家稍微正規外,其他3個較大的都是家庭教會,還有很多小型家庭教會。現在D村不少婦女老人都養成進教會的習慣,家人(包括自己)身體不好的,家庭矛盾不休的,現實生活受挫的,都會到教會洗滌內心,念念經、做做禱告。

受村莊信教氛圍的影響,教會擴張速度很快,現在20~30歲的人也會信教,他們平時去南方打工,一到節假日回來,都會去教會禱告。家家信教的後果是,有些小孩很早就受教義濡染,心智成熟後就成為篤信的教徒,村民也極易將生活本身迷信化,對奇跡或變故進行神化解釋。

有個30多歲的教徒“做見證”時說,她年輕時曾一度困惑和迷茫。鄉村路燈為了節約,平時都不開。有天晚上她走夜路,突然路燈全部亮了,頓時眼前一片光明,她堅信是神的指示,帶她走出光明,勇往直前。

該教徒的“見證”很神奇。從生活常識來說,她應該是受到挫折,然後經過自我反思和沉澱,逐漸強大並擁抱現實的。她卻用一次奇跡來說明收獲的心靈平靜,讓那些正在痛苦中的年輕人看到了信教的好處。正是各種“做見證”及相互交流,讓那些人相信神的存在是真實的,隻有神能保佑實現願望、治愈創傷。

教會的發展與紛爭

D村是普通的農業型村莊,在村的人多是386199部隊,村民主要靠打工和種田來謀生。對於在村的老弱婦孺來說,公共文化生活的缺乏實在是件要命的事。有老人反映說,在家裏呆久了,不僅渾身疼痛,還會憋屈和煩悶。但去村裏走走,又為無人可聊天、無地可坐下而失落,還是要無奈地回家。D村的紅白喜事上也會有歌舞和小曲,但那些露肩膀、露肚臍,甚至有淫歌豔舞露天表演,尚有羞恥感的婦女老人不屑觀看。

如果說因病因貧信教隻是一時之需的話,因精神寂寞和生活不確定性帶來的信教則更為廣泛。要滿足村民的精神生活需求,不僅需要物質配備,還需要理念引導。D村的一些教會為了吸引信眾,發展自己,上演了各種教會分裂的故事。

D村最早信教的人叫劉祥,他今年71歲,信教40多年。開始信教是因為妻子失去理智,說哭就哭,說笑就笑,有時說見到了鬼。劉在親戚的介紹下,偷偷陪妻子信教,不久,劉自己也信教了,開始他們還偶有聚會。“文革”期間聚會停止,劉主要在自家學習,他也會跟著喊“毛主席萬歲”,但他私下裏不跪拜偶像,也不燒紙燒香,主要是因為聖經上說,要學會順從,要靈活向前,即國家叫你怎麼做,你就怎麼做就行了。

D村所在的S縣於1950年成立“三自”教會,在各鄉鎮片區有負責人,50人以下不設教堂,隻設立祈禱組聯係點。憑借執著的信念、靈活的策略及秘密的機製,劉祥度過了艱難時期。1988年國家恢複宗教信仰自由,S縣的地下教會打著“三自”的名義暗地裏傳播。S縣統計的全縣信徒有10萬人,其實還有很多教會沒有上報。我們在D村調查的4個教會隻是規模較大,還有一些分散流動的聚會點,隻有劉祥的教會經過上級認可。

劉祥1988年到鄰村學習,那裏有個20多人的教會,因為對負責人的脾氣、做事看不慣,另外,劉覺得負責人講授的不合真理(其實是劉與負責人爭奪領導權失敗)。一個月後他就回家,隨後在ZX組找到另一個教會。教會發展到30多人時,“奉獻”開始增多,遂設立會計、保管員,當時經常有撬“奉獻”箱偷錢的情況,沒過多久該教會宣告解散。劉說,“教會要有好名聲,要有好行為,私自克扣發展不久”,他又回家呆了幾個月。本村有教徒鼓動辦教會,劉就在家裏搞教徒聚會,第一個安息日時有十多人。幾個月後,鄰村的村長批塊地給劉祥,主要是他的家屬信教,請求村長支持教會活動。劉祥就鼓勵信徒“奉獻”和家屬捐贈,很快集資上來7000多元並蓋起3間房屋。

因為有正規場所,又有村長支持,劉祥的教會發展很快。劉祥為了擴大影響,積極支持村莊公共事務,還幫忙村裏做宣傳。在農業稅時代,村裏下達任務,劉要求信徒帶頭交,贏得村幹部讚譽。不久,他又找到村裏,要了些土地用於擴建,給地的是個小組長,他說,基督教教人向善,擁護地方治理,信教是件好事。新建成的教堂花去3萬元,可容納100多人,信徒們“奉獻”幾千元。剩下的錢除開找人捐款,劉祥先墊一些並四處借錢,當然,剩餘的費用也是從後來的“奉獻”中補償。

從劉祥的信教經曆中,我們會發現,其實劉信的並不是“三自”教會,否則,他在大集體時期可進入正規教堂,按照國家對宗教的定義,除了“三自”教會,其他教會不合政策要求,其發展也是受排斥的。改革開放後家庭教會崛起,劉祥的信教活動從地下轉為地上,並於1993年得到宗教部門的批準,主要是他所從事傳教活動正常,且規模比較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