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小手打在爺爺的臉上,他剛剛喝下去的茶頓時噴了出來,茶水像墨汁一般滲入了雪白的桌布,幸好普洱茶是紅褐色的,給桌布描上了一個不錯的圖案。
廣州的茶樓,是廣州人聚集的一個地點。特別是幾間百年老字號的廣州酒家、蓮香樓和成珠樓,廣州人在茶樓造的那條珠江上漂浮著,躺在上麵感受著文化的沉澱,洗著文化的水浴,傳承嶺南的文化。
爺爺說:“最有味道的城市是北京,最有人情味的城市要數廣州。”但是老伯們也議論過,最近這幾年不是了,街上多了許多會飛崖走壁的蜘蛛俠,也有許多會飛車的超人,他們各有各的武藝,不知道為什麼,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愛好,把人們的手袋錢包當作危險物品,逢見到就沒收搶走,搶完就飛車走壁地走,來無影,去無蹤。有時候跟小朋友出去,也不敢讓他們自己一個人在前麵跑,怕蜘蛛俠等見了他們當壞孩子抓走。
幾個老伯當場就笑得快要把假牙都掉下來了,大家紛紛叫叔叔快點走,不要被爺爺抓到了。大榕樹下又是一片笑聲,茶樓的生意更興旺了。叔叔剛剛讀完書出來工作,搞房地產的,他說自己命好,一出生就恰逢爺爺農轉居,一家人從耕田的農民階級變成了工人階級,所以叔叔也有錢讀大學了,他大學畢業,進了一間房地產公司。
叔叔滿懷信心地拍著胸口說:“搞房地產的有前途,一定能夠賺錢。”
我們全家也舉手同意了。
我的父親大家都認識,就是成珠樓的夥計,最近才轉做了經理。他常常給大家送皮蛋瘦肉粥和油條,出了名的輕快善講,當他端來的碗碟一放到桌麵上,在座的人都會問候他,問他今天的特價小點是什麼,父親會一一數出來,而那個小點一定會銷售一空。
如父親所說,廣州人都是孩子,吃什麼都很挑剔,可是什麼都愛吃,食在廣州。被他的教育下,我變得特別嘴饞,不過也好,“吃得是福”!
但是,大家都是辛苦過來的,所以才會更懂得享受生活。每家每戶都有他們獨特的穿衣住房風格,穿得溫暖合適,食得健康有滋有味。廣州人是鳥,無憂無慮地在天空中飛翔,天把淚水滴下來,它們就用翅膀接著,天晴朗地把光灑下來,它們同樣用身體接著,光落在上麵,加速了它們體內血液的流動。因為有雨和光,因為是鳥兒,廣州才會那麼四季如春。
叔叔總是靜靜地在工作,平淡地在生活。當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的生活需要加速,他的腳步必須邁得更大,猶如腳掌安裝了噴射器一般。我非常討厭像今日一樣他帶我去上學,因為他喜歡拉著我跑,跑得氣喘籲籲直到紅燈亮起才停下來。他對我說:“南安,生活的節奏越來越快,我們的腳步得跟上。”
我問他:“能把手表調慢一點嗎?那就不用走那麼快了。”
他告訴我,人不能太窩囊。時間變快與鍾表無關,與本身有關。我剛想問他為什麼,人行道的綠燈就亮了起來,他又拉著我快速地奔跑。這樣的奔跑讓我見不到任何的小吃店,也看不到雪糕車。
但是幼稚園裏還是一樣的,沒有什麼變化,唯一變的就是小朋友都穿上了棉襖。冬天來得比較急促,我們都沒有準備好,所以不知所措。我的鼻子被凍冰了,但是臉頰卻被憋得通紅。我們孩子不知道外麵的世界,不知道外邊是陰涼的還是炙熱的,也不知道有沒有人走過,也許當年上山下鄉,幼稚園裏的小朋友還不知道吧?但是,那時候有幼稚園嗎?
我隻了解時鍾會嘀嗒地響,課室的鍾聲響了,我們就可以回家。來接我的依然是叔叔。
“為什麼不是爺爺來呢?”我抬頭問他。
“因為你爺爺在和別的老伯喝下午茶,所以我來接你。”叔叔把我抱了起來。
“今天你接我是不是帶我去吃麥當勞?”
“為什麼我又要請你吃啊?”叔叔無奈地看著我,眉頭皺了一下。
我用手大力地捏了他的肩膀一下,朝他做了一個鬼臉,威脅他說:“不然我就把你上廁所不洗手,偷偷穿爸爸的西裝這些事告訴奶奶和爺爺。”
“你,你要威脅我!”叔叔漲紅了臉,他不服氣地瞪著我,眼睛就像是魚缸裏的金魚,讓人忍不住用手去戳他的臉。我當然沒有這麼邪惡的想法。但是我知道,他是一個氣球,度量大,容易生氣,也容易出氣,他拍了拍我的屁股,說道:“走吧,大小姐,怕了你。要吃快一點,否則吃了回家會被罵。”
他把我放下來,然後快速地走。也許在不知不覺中,我已經習慣了這種速度。
在廣州的生活,即使在變快的過程中,還是像海子的詩歌寫的:人和植物一樣幸福。這種想法深深紮根在這片土地上。
走過報亭,叔叔遞給我一塊錢,吩咐道:“南安,給我去買一份《羊城晚報》。”我無奈地看著眼前的大人,他就是一個討人厭的猩猩,懶惰地在打嗬欠。我罵他,叔叔你就是一個懶鬼。
“你不買的話,麥當勞就報銷了!”在他的威逼之下,我隻好快速地走到報亭前麵,對著阿姨要了一份報紙。報紙拿在我的手中,我被寒風吹得倒吸了一口冷氣,身體有點顫抖。
廣州也有冬日,它會讓這個城市天暗得特別早,封閉了所有光線,一整片黑鋪天蓋地地壓下來,讓人不見天日,也像是恐怖的烏鴉的號叫聲,沒有生氣,弄得人精神頹靡。我擦了擦眼睛,轉過頭去看叔叔,他也凝視著我。他伸出手來拉我,在他伸手之際,須臾的時間內一個蜘蛛俠掠過了我們的身旁,他的手中有刀,刀割爛了叔叔的手提袋的帶子,然後他捧著手提袋就走了。
叔叔拔腿就追,我看見叔叔追我也在追。他們是鐵臂阿童木,身後有兩個噴射器,我沒有辦法跟上。我一個人走在追跑的路上,夜在霓虹燈下顯得更加妖豔,我的眼眸裏囊括了迷惑的顏色,這一片大地像是變成了葫蘆娃裏麵的蛇妖,她扭動著身體,像鬼一樣笑著,恐怖地喧鬧,我捂住了臉在街上哭泣。
一股股冷氣圍繞著我,似乎想要把我掩埋起來。
“叔叔,你在哪裏,我很害怕。叔叔……”我等待著叔叔回頭,但是正如他所說的,時間過得很快,我手中的手表也很快,已經很久了,行人也逐漸變少。我哭著哭著,有一個人來到了我的身邊,她用一口純正的粵語問我,小朋友,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裏?
我告訴她,我迷路了。她先是讓我不要哭,然後用溫柔的聲音問道,你記得家裏的電話是多少嗎?會不會回家的路?家住在哪裏呢?我覺得她擔心的樣子特別像我的奶奶。奶奶看見我衣服穿得太少的時候總是會露出這樣的表情,說話的語速很快,著急的臉上會多了幾道親切的皺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