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翁相國宅(1 / 1)

看過《孽海花》的人,一定還記得其中寫到的翁同龢“訪鶴”的故事。翁同龢養了一隻仙鶴,有一天飛走了,他急於想找回來,便用雙紅紙寫了“訪鶴”二字,貼在胡同口上,誰知剛剛貼上,便被好事者趁漿糊未幹揭去了;他接著又寫了一張,又被揭去,這樣連貼三次,被揭三次。其時正值甲午戰後,在此戰役中,湖南巡撫蘇州金石學家吳大澂請纓出征,大敗而回。都下好事者傳一聯雲:

翁同龢三次訪鶴;吳大澂一味吹牛。

又翁是常熟人,李鴻章是合肥人,都下又傳一聯雲:

丞相合肥天下瘦;司農常熟世間荒。

這都是九十幾年北京盛傳的愛國名聯,知道的人很多,不必多說。這裏隻要說說這位鬆禪老人“訪鶴”時的住宅,就在東單二條胡同東口路北。據徐淩霄、徐一士《隨筆》卷二記載:

這房子在宣統二年庚戌時,曾被蒙古親王僧格林沁曾孫阿穆爾靈圭租來辦過蒙古實業公司,在德昌飯店開成立大會,載澤、毓朗、盛宣懷均來演說,隻公司成立後,業務未展開。張謇、鄭孝胥當時在實業界有聲望,來京即住該公司中,張謇住在西院。入民國後,章炳麟、熊希齡來京亦下榻於此。阿穆爾靈圭派人到東北清理旗人土地,得罪張作霖,被張抓起,要判死刑。當時熊希齡為國務總理,大力營救。才免於死,被釋放回京。未幾蒙古實業公司亦結束了。四十多年前,我曾代表一政府機關,買下這所房子,作為家屬宿舍,我家也在此住過三四年。翁常熟宅邸的規模,在北京說來並不十分宏大,格局也不太講究。進大門往西先是一排南房,再往西有一個小小的園子,靠臨街南牆有點假山子石,上麵一個小亭子,有一條走廊蜿蜒而上,可能這就是當年養鶴的地方。可惜我卜居時,已在甲午之後五十多年,不但早就黃鶴已杳,而且連故家喬木,也都蕩然無存了。不過小亭仍在,可能當年這位兩任軍機大臣的帝王師曾在這裏日夕盤桓過吧。

花園後麵是四五所四合頭院子,都是三正兩耳的格局,沒有十分大的,不過都有遊廊可通,還較幽雅深邃。隻是有些年中,這所房子租給一家外國香煙公司做辦事處,幾個院子都改為西式窗戶,裝了地板和暖氣,後來又把水汀片拆掉,房子弄得不中不西,麵目全非,自然早已不是相國門第的格局了。四十年前,相國的後人把這所房賣給了國家,後來就把臨街群房和西麵小花園拆去,蓋了一排紅磚的三層樓房子,後麵的老房子還照舊未動,隻是為前麵樓房所掩,過往行人便看不到相國府邸的氣勢了。《翁文恭公日記》,有一九二五年影印本,好多日記都是在這所宅子中寫的,都是關係到中國近代史的重要資料,老屋猶有存者,有幾位好古者會過此而發山陽聞笛之思呢!

光緒二十年,甲午前後,翁是光緒師傅,軍機大臣,加太子太保,賞雙眼花翎、紫韁,戶部尚書協辦大學士。

光緒二十四年,戊戌政變時翁鬆禪因係協助光緒召用康有為等議行新政的主要帝黨,被諭:“開缺回籍,以示保全。”這樣便離開北京回到江蘇常熟老家。後又下朱諭雲:“前令其開缺回籍,實不足以蔽辜。翁同龢著革職,永不敘用,交地方官嚴加管束。”光緒三十年卒於鄉裏,終年七十五歲。前後在常熟故居瓶廬住了六年。甲辰五月二十日臨終絕筆雲:“六十年中事,淒涼到蓋棺。不將兩行淚,輕為汝曹彈。”近年常熟已將鬆禪老人故居修為紀念館。老人後人以瓶廬詞《浣溪沙·謝家橋小泊待潮》征集和詞以留紀念。原詞雲:

錯認秦淮夜頂潮,牽船辛苦且停橈,水花風柳謝家橋。病骨不禁春後冷,愁懷難向酒邊消,卻憐燕子未歸巢。

詞境與當時老人心境極為吻合,殊有意味。我也和了兩首:

宦海渾如夜弄潮,霧迷濤湧險扶橈,黑貂塵黯正陽橋。豎子難謀劉項事,詩騷每令壯懷消,又看乳燕覆新巢。

歲晚江村日暮潮,昆明湖水記蘭橈。蘆溝曉月帝京橋。婉約詞新思故事,朦朧夢醒感魂消,遼天雲淡鶴舊巢。

第二首末句用了“訪鶴”的典故,是與東單二條翁相國宅有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