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鬆齡的《聊齋誌異》是部好書,第一篇就是《考城隍》,文章中有幾句警句:“一人二心,有心無心。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為惡,雖惡不罰。”說得很好,但現在讀者對於這種考試已不大理解了。對於所謂“城隍”之類的名詞,更不理解了,這是時代的進步處,因為“神道設教”,那畢竟是封建時代愚弄老百姓的事了。因為當時各地除去有活人的官府,還有死人的“城隍”。“城隍”,似乎各個城市還有一個死的“城隍老爺”在管著這個城市的事。百姓對於活的貪官汙吏,失去信心,把希望寄托在死的城隍上,常常幻想某些難得的清官,如包拯、況鍾之類的人,死了還能做城隍。因此有了城隍廟。這是純粹中國式廟,是道士廟,與佛教沒有任何關係。事實上各地城隍廟都變成了各地商販聚集的場所,晚近最有名的是上海城隍廟,直到今天,還是上海最著名的熱鬧去處,自然已經沒有城隍了。早已去世的日本名作家芥川龍之介的《支那遊記》中,曾特別寫了一段遊覽城隍廟的文章,留下了一個六十年前的、一位外國作家眼中的上海城隍廟的場景。
上海的城隍廟名氣很大,北京過去也有城隍廟,也很熱鬧,名氣也很大,隻是在好多年以前就沒有了,所以現在很少有人知道了。
早年間北京的城隍廟,在宣武門裏溝沿西麵,在明代就是熱鬧的廟會,不隻名聞京師,當時是全國都聞名的。同東城的燈市一樣,是百貨雲集的熱鬧市廛,每月初一、十五、二十五開市三天,同後來的護國寺、隆福寺等的廟會差不多,可是在清代初年這裏平時每月三天的廟會取消了。據《宸垣識略》記載:城西的都城隍廟,西至廟,東至刑部街止,三裏許。其市肆大略與燈市同,每月以初一、十五、二十五開市,較燈市多一日。“今廟市以每歲五月初一日至初十日止,非複每月三日矣。”關於城隍廟市記載,在明人著作中是很多的,如《帝京景物略》、《談往》、《野獲編》中都記載了當年的熱鬧情況。什麼“開則市聲嘈嘈,自朝至夕”;什麼“人生日用所需,精粗必備,羈旅之客,但持阿堵入市,頃刻富有完美”等等,可以想見當年盛況。
但是清初為什麼把每月三天的廟會改成為五月間初一到初十呢?現在推想起來:可能是因為離刑部太近。刑部是當年最高司法重地,為了加強京師治安,司法重地近處,自不能經常有熱鬧市廛,因而把都市城隍廟的廟會改為每年的五月舉行一次。
清代末年,每年五月初一至初十還照常舉行城隍廟廟會,最多的是賣估衣的。《京都竹枝詞》雲:
西城五月城隍廟,濫賤紗羅滿地堆①。鄉裏婆娘多中暑,為穿新買估衣回。
注:①廟外賣估衣者極多。
不過其後年代不多,已日趨蕭條了。《燕京歲時記》中記城隍廟,已經是“無甚珍奇,遊者鮮矣”。城隍廟會已成曆史往事了。其後北京城隍廟,在虎坊橋南南橫街,離陶然亭很近,俗名江南城隍廟。崇彝《道鹹以來朝野雜記》記雲:
江南城隍廟,在南下窪,廟外為叢莽處,大凡妓女死去多葬於此,故每歲清明、中元二節,妓院中多去焚紙哭奠,亦兔死狐悲之感。
這是很淒涼的地方,幾十年前,去陶然亭,必須經過這個地方,當初這裏是南城之南,已經很荒涼了。附記於此,由上海城隍廟說到北京曆史上城隍廟的熱鬧,以及南下窪子江南城隍廟的荒涼,拉雜寫來,非是講說迷信,隻是使讀者具體地了解一點曆史社會情況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