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引中所說“滋圃”,是鴉片戰爭名將軍門提督關天培。前半闋寫景抒情,全是辛稼軒“醉裏挑燈看劍”、“把闌幹拍遍”等詞意豪邁、蒼涼的氣勢。下半闋開頭寫形勢,“通明殿”、“怕下界雲迷”等句象征道光對禁煙憂心,後麵寫傾訴信心抱負,有澄清海域之誌。這首詞正是中國近代災難曆史的前夕寫的。作者純真的報國熱情,豪邁的大臣風範,深厚的中華文化傳統,橫溢的詞賦才華,集中表現在這首《月華清》中。可是太遺憾了,“泛深杯,待喝蟾停”而“蟾”並未停,曆史的車輪仍不停地轉動,給中國帶來的卻是災難的曆史時代;“鳴畫角,恐驚蛟睡”而“蛟”並未睡,此處暗用周處故事,他們天真地想學周處斬蛟除害,而“蛟”,那個義律卻在暗中大事活躍,一是把鴉片船、兵船潛泊尖沙嘴外洋,二是北上廈門、寧波、天津。《林則徐日記》記義律“乞誠尤切”雲雲。想得多麼簡單呢?試想鄧廷楨等人豪情滿懷,賦此絕唱時,又何料到敵人險詐,用炮艦外交打開中國大門呢?詞是好詞,可惜連著近世國家一係列災難曆史了。再看林的和章,也有簡單“小引”雲:“和鄧嶰筠尚書沙角眺月原韻。”詞雲:
穴底龍眠,沙頭鷗靜,鏡奩開出雲際。萬裏情同,獨喜素娥來此。認前身,金粟飄香,拚今夕,羽衣扶醉。無事,更憑欄想望,誰家秋思。憶逐承明隊裏,正燭徹玉堂,月明珠市。鞅掌星馳,爭比軟塵風細。問煙樓,撞破何時?怪燈影,照他無睡。宵霽,念高寒玉宇,在長安裏。
就詞論詞,這首隻不過推崇嶰筠是“玉堂清品”,即翰林的前輩,禁煙何時完成,即仰望“帝裏”而已,是翰苑和欽差的口氣,很得體,但無新意,不能勝過原作。關於禁煙,林則徐則有另一首詞《高陽台》,也是和鄧嶰筠的。詞雲:
玉粟收餘(指罌粟),金絲種後(呂宋煙草),蕃航別有蠻煙。雙管橫陳,何人對擁無眠。不知呼吸成滋味,愛挑燈、夜永如年。最堪憐,是一泥丸,捐萬緡錢。春雷歘破零丁穴,笑蜃樓氣盡,無複灰然。沙角台高,亂帆收向天邊。浮槎漫許陪霓節。看澄波,似鏡長圓。更應傳,絕島重洋,取次回舷。
如說前一首是玉堂清吟,那麼這一首便是禁煙檄文了。可惜曆史未能如人願,辜負了林則徐的愛國壯誌,一蹉跎,便已是百四十多年了。鄧嶰筠《酷相思·寄懷少穆》結句雲:“儂去也,心應碎;君住也,心應碎。”先哲有靈,破碎的心今天可以彌合了。
林文忠、鄧嶰筠都是翰林出身。清代會試之後殿試,殿試分一甲賜進士及第,二甲賜進士出身,三甲賜同進士出身。二甲一般都進翰林院為庶吉士。一甲、二甲都是字寫得好,所謂“館閣體”,歐底趙麵,墨色黑潤,就是字架像歐陽詢,表麵像趙孟頫。這種字寫的雖好看,但沒氣魄,顯著俗氣;如寫出精神,則是楷法正宗端莊嫵媚,非常好看。林則徐的書法理論,是主張以寫唐帖入手。這與寫晉帖入手,漢碑入手等書法理論是有所區別的。傳世書法作品甚多,尤其是楹聯,他一生最愛作楹聯,也最愛寫楹聯。他寫的都是比較挺秀的館閣體行草,大件小件寫法基本一樣。他寫行書,不寫草書,但簽名“則徐”兩字作草書連在一起,看似一字,實是兩字,這是他簽名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