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由北京來廣州,先是走旱路,出彰儀門向南偏西行,至涿州。涿州離北京很近,但在當年這裏是進出都門的要道,去江蘇、浙江江南路要走這裏,去河南、湖南、廣西、雲貴的湖廣路也要走這裏,去山西、陝西、甘肅也要經過這裏。北門外大道上一當街戲台,這是分道路標,去湖廣由戲台邊向西分路,去江南的直向南行。再偏東行,經任丘、河間府、景州等進入山東界,然後經德州、高唐、東阿,直到兗州府。那時山東境內,南北驛路均不走濟南,在現在鐵路之西,經過臨城,進入江蘇境內徐州。這裏有一個旅程中的重要問題,就是渡黃河。現在火車南下,在不到濟南處過黃河鐵橋。而當時卻不是。當時黃河是南走淮河故道流入黃海。在鹹豐六年,黃河在河南開封決口,南麵河道,又流入北麵濟水故道由山東利津縣入海。林則徐時代,黃河還未改道,所以他由徐州北過黃河。《日記》記雲:“初八日……又八裏渡黃河,登南岸即徐州府城,道、府、縣皆於河幹迎候。”由徐州往西南,到安徽宿縣、鳳陽府、直到臨淮關。折向西南經山路至湖北黃梅。山路不能走大車,因此行李要用馱騾馱。由北京出發大車一輛、轎車一輛,到此告一段落。林則徐在此自雇馱騾十一匹,每騾每站五百文,共九站。十一匹騾總算,用錢五十吊。這樣南至合肥,轉而西到黃梅。黃梅南是德化,其途中有一小村地名“中路灣”,是當時南北驛路之中,北至北京二千七百裏,南至廣州亦如之。就是當年由北京到廣州,按驛路走,共五千四百裏。
在德化渡長江,至九江。以後就是走水路坐船了。黃梅、德化是湖北地界,北來行程,一直到了一個叫小池口的鎮上,就是長江渡口了。《日記》記雲:“二十五裏小池口,有候館,未住,即渡江登南岸,九江鎮武齡阿、九江道德順俱來迎……眷舟在九江關前停三日矣。上燈時到舟中,對客至夜分始罷。”林欽差由北京出發,他的家眷則還在武昌湖廣總督衙門,坐船順水而下,早已在九江等候,一同會齊去廣州。由北京直到德化小池口,近三千裏,都是旱路,坐八抬大轎,天天從五更坐到上燈,一連幾十天,也是苦事。一走水路,便不同了。官船很大,前、後艙、中艙,都像房間一樣,吃飯、睡覺、會客、看書都可以。因而當年走水路,要比旱路舒服得多。而且日夜都在船上,沿途也不用住店了。所以《日記》中記上燈時到舟中,像回到家中一樣。由九江沿長江至湖口進鄱陽湖,到南康出鄱陽湖進入內河,直到南昌滕王閣碼頭。這一段路,正是農曆除夕和元旦,欽差大臣除夕與幕僚在船上飲酒。《傳牌》說並無書吏,但到了九江,武昌總督衙門書吏來會合了,所以《日記》記除夕與四位幕僚飲酒度歲。元旦在船頭設香案“望闕叩頭慶賀”,又“在祖先前行禮”,上供。都可以想見欽差大臣的辛勞了。
由南昌沿贛江南行,是年初三、四,竟日風雪,岸上積雪尺餘,船篷上凍雪成冰,欽差大人催促,仍鏟雪拉纖前行。遇到順風,強令夜行,經過新淦等縣,船是上水。這一段路,經過名人故裏不少,文天祥故鄉,歐陽修故鄉,還要經過贛州以上著名的“十八灘”,其中“黃公灘”最險要,蘇東坡貶到瓊州過此,誤聽為“惶恐”,遂有“山憶歡喜勞遠夢,地名惶恐泣孤臣”之句,以後灘名便號為“惶恐”,文天祥詩句“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裏歎零丁”,說的也是這裏了。贛江越走越到上遊,就越窄越淺,換了小船,也不能走了,那就棄舟上岸過山,就是著名的大庾嶺了。林則徐是道光十九年正月十八過大庾嶺的。行李一共四千六百多斤,連大轎及行李挑夫,共用夫一百六十多名,大庾嶺並不高,過嶺山路是梅關塘,隻十來裏,過嶺就是廣東南雄州,就是平路了。過了嶺至南雄州,坐小船;到了韶關才能換大船。這就一路下水到廣州了。
水路能夠晝夜兼程地航行,最多一天一夜走了三百二十多裏。欽差大臣的大官船於正月二十五日到廣州天字碼頭停泊,來接欽差大臣的,兩廣總督、巡撫等大員一大群,那氣派真夠可以的。回想電影《林則徐》所拍的那些場麵,那就未免太寒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