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一見闖王李自成,馮起龍發現他全然不像別人謠傳的那樣,並不是什麼凶神惡煞。闖王和顏悅色地安慰他說:“掘墳的事與百姓士紳無關, 我怎麼會傷及無辜呢?但是掘墳主謀邊大綬卻必須予以重懲!”馮起龍著急地說:“邊大綬已經逃走了呀!”
李自成眉毛一挑,說:“噢,他逃走了?”他沉吟了一會兒,對馮起龍說:“既然如此,也罷了。但要麻煩先生一件事。我軍就要攻往榆林,有些軍需用品,如糧草馬驢之類,恐怕要勞先生回城備辦。我並不想攻城擾民,你回去轉告百姓,都不必驚慌。過幾天我會回鄉祭墳,順便也看望一下米脂的百姓。”馮起龍連連點頭,說:“好,好。闖王如此豁達大度,真是桑梓之福呀!”
那些被愁雲慘霧籠罩了好幾天的士紳們聽了馮起龍回城一說都不敢相信,紛紛稱讚闖王有氣度, 有仁者之心,十分難得。有的說,闖王此番本為報仇而來,但仇人已去,闖王竟能圍城不攻,生恐塗炭百姓,堪稱千古佳話。
米脂有百姓知道了這件事之後,街談巷議更是對闖王讚不絕口,米脂為有這樣一位大英雄自豪不已。時至崇禎十六年(公元1643年)二月,李自成的義軍已經攻取了河南的五府七十八個州縣,並奪取了楚地的荊州、襄陽等地,這時,他認為有必要建立農民政權,於是遣人在襄陽造成了一座倡義府。並在此正式成立大順政權,設立百官製度,李自成不再稱“闖王”。
李自成自稱“奉天倡義大元帥”,稱羅汝才為“代天撫民威德大將軍”。分編他的部隊,有的叫標營,統領士兵一百隊;有的叫先、後、左、右營,各統領士兵三十餘隊。標營用白色小旗和黑色小旗,唯獨李自成用飾以白鬃毛的大旗,旗竿頭用白銀做成,左營的小旗白色,右營紅色,前營黑色,後營黃色,各營大旗的顏色同小旗一樣。五個營按順序值班一晝夜,又依次休息,巡邏很嚴密。逃跑的叫做“落草”,肢解處死。招收15歲以上、40歲以下的男子當兵。有喂馬、掌管軍械、做飯的人十個。軍令規定,不許私藏銀子,經過城鎮不許進屋居住,除妻子外不許攜帶其他婦女。起居處全用單布帳幕。絲棉鎧甲卻有一百層厚,弓箭火炮都不能穿過。一個士兵有備用馬三四匹,冬天就用墊子褥子等裹馬蹄。剖開人腹當馬槽來喂馬,使馬看見人,就像虎豹一樣齜著利牙想咬人。軍隊停歇時,就出去比賽騎馬射箭,叫做“站隊”。夜裏四更時分,就在睡覺的草墊子上吃飯聽候命令。所經過的高岡嶺坡,都躍馬直上。河流中隻怕黃河,像淮河、泗水、涇水、渭河等,要渡河就上萬人把腳翹到馬背上,或者抱著馬頸上的長毛,拉著馬尾,呼嘯著渡河,馬蹄造成淤塞,河水為之不流。臨到作戰時,派出三萬騎兵,名叫“三堵牆”。前麵的若後退,後麵的就殺了他。如果久戰不能取勝,騎兵就假裝失敗來引誘官軍,然後用三萬持長槍的步兵,飛快地出擊猛刺,騎兵再回頭來衝擊,沒有不大獲全勝的。每次攻城,投降的一律不殺,拒守一天殺3/10,拒守兩天殺7/10,拒守三天就全部屠戳。大凡殺了人,就把屍體捆起來焚燒,叫做“打亮”。城池將要攻陷時, 近萬名步兵圍在城牆下,騎兵來回巡查,沒有一個人能幸免的。各營比較戰利品,繳獲馬騾的得上賞,繳獲弓箭鉛彈火槍的低一等,繳獲錢製的又低一等,繳獲珠玉的得最低賞。
大順政權建立後不久,義軍內部卻產生了嚴重分裂,羅汝才生性奸猾,所以有個著名的綽號叫“曹操”。自從他率軍投奔自成以來,東征西戰,確實是一員驍將,立下不少戰功。但是,這人性格脾氣卻與李自成格格不入。李自成不好酒色,不貪圖享受,一直與士卒同甘共苦。而羅汝才恰恰相反,平時專喜攻占大城市,為的是多撈些金銀財寶。跟了闖王以後,老脾氣不改,雖在戎馬之中,還是妻妾成群,竟有數十個之多。平日用的被服衣裳,也都是綾羅綢鍛,帳下常設女樂助興,又貪戀杯中物,常殺牛宰羊地大吃大喝。生活儉樸的李自成對這一切十分看不慣,曾經對人說過:“曹操不過是個酒色之徒,不足以成大事!”然而這話不知怎麼傳進了羅汝才的耳朵裏,不免對李自成生了嫌隙。對李自成建立大順政權,也公開表示不滿,羅汝才聲稱:“我們這些人本以橫行天下為快事,何必守土呢?”
恰好羅汝才謀士終日在他麵前挑撥離間,說何必久居人下,不如自己獨樹一幟,圖個快活,省得天天看別人的臉色。羅汝才本來就是個反複無常的人,聽謀士這麼一說,心眼就活了,暗暗生了異心。並和明朝也開始有了接觸。
耳目眾多的李自成,對羅汝才的一些可疑舉動早看在眼裏,隻是仍以大局為重,未動聲色。沒料到在攻打襄陽時,自成的巡邏部隊屢次截獲明將左良玉給羅汝才的書信,使李自成心裏的疑慮更加重了。一生最恨投降敵人的李自成,別的可以饒恕,但隻要抓到義軍中的叛徒,他總是立斬不赦。羅汝才當年在四川曾一度“受撫”,是一直為李自成瞧不上眼的事兒。這一回又有跡象表明羅汝才暗中與明軍來往,李自成覺得自己再也不能大意。
三月初六,李自成計議已定,設宴邀請羅汝才和他的幾個愛將。席間,李自成叫人輪番勸酒,把羅汝才等人灌得酩酊大醉。自成看時機已到,手一擺,早有準備的十餘名將士一擁而上,綁住了他們,推出去立刻斬首。
然後,李自成隻帶了20名護衛,飛馬馳入羅汝才軍營,親自詔告道:“羅汝才圖謀不軌,暗通明軍,現已伏誅。諸位將士與此事無關,希望仍遵號令,共圖大業!”羅營的眾將士聞言大驚,也不好說什麼。接著,李自成命李過、劉宗敏等親信將領,將羅營的人馬盡行收編。諸事進行得倒也順利。
李自成念及羅汝才畢竟於義軍有功,於是他身著素服,十分隆重地為羅汝才發喪,並收養汝才的兒子,安頓了他的家眷。
就這樣消除了一個隱患。
崇禎十六年(公元1643年)五月的一天,大元帥李自成正在召集一次高級軍事會議,參與者就大順軍下一步戰略部署問題正進行著激烈的爭論。
左軍師牛金星說:“河北是京都的屏障, 我軍當先取河北,再直搗北京。”
大順政府禮部侍郎楊永裕卻說:“現在去打河北,明軍必集中所有兵力嚴陣以待,戰事必定曠日持久。不如先取金陵,封鎖大運河,斷絕通往北京的糧道。我軍坐鎮金陵,以待京都困疲之日,再大舉北伐,方是上策。”
李過則搖頭道:“依我的主意,還是先打武昌好,武昌近在咫尺, 如不盡快攻下, 以後還是個禍害。隻要給我3萬精兵,我也立軍令狀,指日即可破城!”幾個人各抒己見,誰也不肯讓步,爭得不可開交。李自成一直靜靜地聽著,沒有說話。他注意到新任兵政府給事的顧君恩仿佛胸有成竹,一直微笑著聽人們爭來爭去,便指名道姓說:“顧先生有何高見,不妨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