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李自成心中靈光一現,急切地說道:“舅舅,也許我們不需要那麼長時間,隻要一兩天就夠了。這樣倒也可以用一下那緩兵之計!”
高迎祥一聽,難以置信地看著自成:“一兩天?你有什麼退兵妙計?”
自成指指黃河,說:“並沒有什麼退兵妙計。隻是我看這天氣冷得異常,或許黃河會在這一兩天封凍呢,那樣我們大軍渡河不就易如反掌了嗎?”
一聽這話,包括高迎祥在內,幾乎所有人都大搖其頭。有人就搶著說:“自成,你是急糊塗了吧? 黃河這時候會封凍?”
確實,當時才剛入11月下旬,往年這時候黃河從來不曾封凍過。可是李自成也反問了一句:“ 往年這時候,天有這麼冷嗎?要是萬幸能從冰上渡河,豈不甚好?即使不行,我們就與官軍拚個你死我活好了!”想來想去,似乎也隻能這樣權且把賭注押在天氣上了。高迎祥當即遣使往明軍帳中詐降,以拖延時日。大家都眼巴巴地盼著北風刮得再猛一些,黃河流得再慢一些。
明軍監軍太監楊進朝接到高闖王的降書,心中倒也幻想著能兵不血刃,輕而易舉地收伏這大股義軍。他一麵上奏朝廷,按兵不動,一麵暗中派人來探義軍的虛實動靜。
誰知老天爺還真的幫忙。刺骨的北風是一陣緊似一陣,就像是三九嚴寒提前降臨。才過兩天,咆哮的黃河竟陡然安靜了,整個河麵上結起一層厚厚的堅冰。黃河竟真的“速凍”了!這簡直是千古罕事。一班義軍將領喜得圍著李自成又是叫又是笑,像是都變成了小孩子。
高迎祥得此天助,立即傳令,調齊了全部人馬,連夜拔營。十幾萬大軍浩浩蕩蕩,由毛家寨一帶踏冰渡河,迅速抵達黃河南岸的澠池。
此時此刻,黃河南岸的明軍猝不及防,一觸即潰,義軍接連攻陷澠池、伊陽、盧氏三縣,在黃河南岸又燃起了漫天烽火。
崇禎七年春天,明朝廷開始特設五省總督一職,專門辦理討賊事宜。總掌山西、陝西、河南、湖廣、四川五省軍務,這一要職委任給了原延緩巡撫陳奇瑜。新官上任的陳奇瑜第一把火,便是對義軍發動一次大規模的圍攻,打算一鼓而定天下了。因為陳奇瑜曾在延水關打敗過義軍,在明軍中頗有威名,而盧象升經曆戰陣,通曉軍事。於是陳奇瑜與盧象升一起進軍湖廣,在烏林關大敗義軍,於是義軍連連退往漢南,以避明軍鋒芒。陳奇瑜這一下真是躊躇滿誌,認為湖廣一帶不值得擔心,於是領兵向西追擊。
崇禎七年六月,李自成率兵掩護義軍大部隊撤退,轉戰漢中殿後。陳奇瑜發現李自成所部雖然人馬不算多,卻勇猛善戰。如果能剿滅李自成所部,將是給起義軍的重大打擊。因而他一麵虛張聲勢派兵追攻義軍大部隊,一麵則留下精銳,不動聲色地緊盯著李自成的行蹤,密密撒下了羅網。
正在紫陽縣的李自成渾然不覺,還以為掩護任務已基本完成,開始伺機突圍。他派出的哨探紛紛回報,各處均有明軍活動,唯興安州(今安康)一帶尚稱平靜。李自成不疑有詐,遂率眾奔往興安。
自成所部義軍,大都為陝北人,不熟悉這一帶地形。他們在崎嶇山路上走著走著,竟誤入絕境車廂峽。等到自成驚覺,已經太遲了!自成抬眼望去,不由驚出一身冷汗。隻見前麵狹長一條通路逶迤難行,兩麵絕壁陡起,勢若刀削斧砍,直矗雲天,連鳥獸的影子都看不見。時值初夏,峽中林草茂密,荊棘遍布,給人一種陰森的感覺。
李自成一看這個陣勢,他心中暗暗叫苦,知道自己已經中計,但他還心存僥幸,傳令派幾員精幹弟兄飛馬前往打探出路可有伏兵,又命侄兒李過及大將夜不收,率精兵據守峽口,為大軍殿後。自成自己則率領本部依水源安營紮寨。
哪裏知道不到一個時辰,前方探馬飛報,說是已探明前有重兵埋伏;又過了片刻,李過也狼狽而歸,說追兵勢盛,峽口告急,大將夜不收已經陣亡了!一聽噩耗,李自成緊緊攥起雙拳,拳心都捏出了汗水――這一次的失策是會斷送這3萬義軍的性命嗬!他痛悔自己輕敵大意,竟不暇深思熟慮,便輕臨絕地,被陳奇瑜誘進死路。此時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李自成隻好先命義軍在峽中休息,以待來日。
陳奇瑜一見李自成已經中計,陷入車廂峽,倒也並不急著進攻。隻是分布人馬將前後峽口及四麵山頂小路重重扼守,將40餘裏長的車廂峽圍了個水泄不通。因為陳奇瑜深知李自成所部驍勇異常,倘若此時硬拚起來。官兵縱然獲勝,也必然傷亡慘重,他也想要盡量保存明軍實力。反正李自成已是網中之魚,他索性消消停停地等待李自成糧草耗盡,人馬疲困,不堪一戰的時候,再一鼓殲之。
趕巧連綿的大雨不歇氣地下了兩個月,峽中遍地泥濘。各營帳中兵器、糧食、衣物、被褥,悉數浸泡水中,散發出一股黴味兒。義軍將士終日坐臥於泥水之中,饑寒交迫,十之八九支持不住病倒了,戰馬缺乏草料大多餓死,弓箭上的膠皮、羽毛,都因為受潮而脫落下來。根據義軍這種情形,別說幾乎完全喪失了戰鬥力,即使官軍不來攻,生存下來都是個大問題。李自成心急如焚,無心寢食,每天從早到晚巡查各營帳,探視病倒了的弟兄。這天,他坐在一個已經奄奄一息的弟兄身邊,良久不願起身。
“他還是個孩子呢!”李自成喃喃自語道。他的嘴唇上已燎起了一串水泡,結痂反複又皴裂,滲出血珠兒來;眼睛也布滿紅絲。他對身邊站著的義子李雙喜說:“這孩子怕還不到17歲,還沒有你大呢! 要就這麼把條小命斷送了,我怎麼對得起他的爹娘!都是害了他啊!”
李自成說著,心中一陣陣的絞痛。
那高燒了幾天,時而昏迷時而清醒的孩子卻聽到了自成的話。他吃力地睜開眼,斷斷續續地低低說道:“闖將, 俺爹娘和俺……都不會怪你。我要是不投義……義軍, 早就……餓死了, 俺爹娘……3年前就……前後腳餓死了。俺這麼死……值!”那孩子說完,臉上微微地竟現出一絲笑意。
自成看了,一股心酸衝上鼻頭,大滴淚水落在那孩子枯瘦的手臂上。
李過走進帳中,稟報說:“叔叔,剛才山頂上的明軍,用亂箭射下許多告示,是那陳奇瑜向我們勸降的。”
“噢!”李自成從李過手中接過告示,細細看了一遍,又怔怔地凝視了一會兒那昏昏沉沉的少年,然後站起來,對雙喜說:“你去請軍師顧君恩到我的營帳去,說我有要事相商。”
顧君恩聞言迅即來到自成身邊。自成眼睛並不看他,隻低沉地問道:“軍師,依你之見,此次詐降還有可能嗎?”
顧君恩心中一陣難受,他明白心高氣傲、意誌如鋼鐵般的李自成口中吐出“詐降”這兩個字意味著多沉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