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卒們在一旁守望著,心中酸楚難忍,很不是滋味。眼看著已暮色四合,還沒有放人跡象。那幾個狗仗人勢的家丁已鑽進一家酒店大吃大喝起來。驛卒們湊在一起交頭接耳道:
“咱們怎麼辦?難道就眼睜睜地看著自成死在麵前嗎?”
“艾鄉紳狗日的,真毒啊!咱們得救救自成!”“對,平日裏自成哥對咱們大夥多麼講義氣,誰沒受過他的恩!”
“閑話少說,咱們幹吧!不過,拖兒帶女的退一邊去,出了事別連累你們。”
“什麼話!這年頭也就隻有造反是一條路了,有種的就都上!”
“上!”20多人大喊一聲,一擁而上。還沒等艾家家丁趕到,他們已經砸碎了枷鎖,又奪了官馬,擁著自成衝出城去。把一旁的百姓們都給驚呆了。入夜,他們伏在城外林中與策馬聞訊趕來捕人的縣尉及其吏卒們對峙著。
盛夏時節,林深草密,縣尉膽戰心驚,不敢貿然闖入,隻得命人扯著嗓門兒叫陣:
“李自成,你們狗膽包天!要造反,朝廷把你滿門抄斬!有種的,出來比試比試呀!”
喊了半天,沒見動靜。月影兒下,縣尉的人馬開始躁動了。“這麼大的林子,到哪兒逮人去? 回去得啦!”有人開始發牢騷。
“謔――”隨著一聲響亮的呼哨,林中衝出一條條黑影兒,手中都舉著木棍或長刀。縣尉的坐騎是一匹沒經過事兒的劣馬,猛一受驚,急躥而出,把縣尉生生地摔了下來,腦袋撞到石頭上,竟然當場摔死了。那些吏卒們本就無心戀戰,一見縣尉死了,紛紛扔下弓箭刀槍,一哄而散。
“弟兄們,縣尉這一死,咱們再不反也不行了,我李自成既蒙弟兄們相救,咱們就同心協力,扯旗造反,怎麼樣?”李自成目光炯炯地看著大家問道。“自成,大夥都聽你的,反吧!”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驛卒們叫了起來,一個個精神抖擻。
李自成一揮手,掃了人群一眼,說:“依我看,咱們幹脆來個一不做,二不休,趁勢去攻縣城,然後多集合些人馬去投義軍!行不行?”
“行!”大夥異口同聲地說。
於是,李自成當夜率眾輕而易舉地攻破縣衙,振臂一呼,聞風而至的饑民竟上千人。自成連夜派人回家鄉將妻子高桂英、妻弟高一功、侄兒李過及好朋友劉宗敏、李大亮等一一喚來。之前他們聽說過起義軍將領不沾泥的事跡,不沾泥的真名叫張存孟,崇禎元年他隨王嘉胤在府穀打開糧倉,賑濟災民,並舉起義旗。當時,王嘉胤在義軍中聲望很高,各路義軍尊他為群雄之首,是陝北農民大起義名義上的總首領。這年夏季,不沾泥率米脂、綏德、青澗、寧夏一帶的饑民轉戰於西川,於是李自成率領千餘人聲勢浩蕩地往西投奔不沾泥去。
明王朝深深恐懼於“賊勢日盛”,他們采用“剿撫並施”也就是出兵鎮壓和封官許願、招降納叛雙管齊下的策略。但明軍內部卻是將帥離心,又有後顧之憂。崇禎帝一手剪除了閹黨魏忠賢的勢力,另一手卻把兵權又委之於宦官。他在各軍中都派了太監監視軍隊將帥,明朝將帥因此大受牽製。這些太監平時氣焰囂張,指手劃腳;一打起仗來卻腳板抹油,比誰溜得都快。將帥們對他們早就一肚子怨氣,但礙於聖命,又奈何他們不得。至於普通士兵更是士氣低落。明廷軍費吃緊,經常缺餉。從天啟六年到崇禎元年這兩三年間,共虧欠軍餉550多萬兩銀子。結果各路餓著肚子“剿賊”的明軍,連連發生兵變。比如延綏總兵吳自勉、山西巡撫耿如杞、甘肅巡撫梅之煥率兵鎮壓農民起義,因為他們克扣軍糧,其所部士兵還未與義軍交戰,便激起嘩變,都逃回家鄉去了,更有許多逃兵一不做二不休幹脆加入了義軍。這樣便把延綏巡撫張夢鯨給活活地氣死了。
當時陝西三邊總督是楊鶴,輔佐他的是延綏巡撫洪承疇。楊鶴深知明軍兵力有限,又軍心不穩,便主張采取懷柔政策,誘降起義軍。而洪承疇呢,則仗著自己有所謂的文韜武略,自以為能征慣戰,便力主以“剿”為主,堅決鎮壓農民起義。
自從李自成投入不沾泥麾下半年多來,隨不沾泥所部轉戰延南一帶,倒也打了不少勝仗。崇禎四年(1631年)四月,不沾泥攻抵米脂縣城時, 遭到明將王承恩的大舉圍剿。
已經苦戰了幾個晝夜的義軍,被官兵殺得人馬支離,潰不成軍。
自成所率的一彪人馬,且戰且退,趁夜隱入鳳凰嶺。所幸他極為熟悉家鄉地形,方未被搜捕的官兵發現。但是自成檢點跟在身旁的弟兄,隻有五六十人了,心裏相當難過。由於撤退得匆忙,不光弟兄身上還帶著傷,身邊又未帶糧草,大家隻好喝些山泉水解解困乏。
天色微明時,自成派出去與不沾泥聯絡的一個弟兄回來了,身邊還跟了十幾個義軍,個個臉上都帶著悲戚之色。李自成預感到有些不妙,他身邊的弟兄也都一下子圍攏過來。
原來,不沾泥攻米脂失敗,逃奔到關山嶺,意圖暫避一時,不料仍被官軍副將馬科追上。不沾泥一見後有追兵,前無退路,竟手刃了另一個義軍首領雙翅虎,又綁縛了紫金龍,獻給官軍,換了自己一條命。“不沾泥殺了雙翅虎大哥?”自成聽到這裏,不由得吃了一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個肩上帶著箭傷的義軍兄弟悲忿地喊起來:
“這都是我親眼所見!不沾泥降了官軍之後,帶我們一起要收編成官軍。我們幾個是中途悄悄溜出來的。真是天可憐我們,讓我們碰上了李大哥派來的弟兄。”一聞此言,大家怒聲頓起,紛紛指責不沾泥出賣自己弟兄的可恥行徑。
李自成垂著頭,半晌沒說話。他細細地思索著。義軍降明,倒也不是獨獨不沾泥一個。比如,另一個義軍將領點燈子兵敗青澗時,就曾一度降明,作為權宜之計,騙取了楊鶴的回鄉“牒令”。但後來卻重又抗命,再舉義旗。簡直視明朝總督如同兒戲。“不沾泥會不會也是假投降呢?” 李自成問著自己,但很快又搖了搖頭,對自己說:不管怎樣,用自己弟兄的生命換來自己苟且偷生的人,無論如何不能再原諒……義軍,義軍,比性命還重要的不就是這個“義”字嗎?
今後又該怎麼辦呢?李自成看了一眼大家,激動了一陣的弟兄們此刻卻都有些茫然,有的失神地凝望著蒼天,有的用衣袖擦著眼淚,也有的期待地注視著自成。
思索良久,李自成緩緩地抬起頭來對茫然失措的弟兄們堅定地說:“我們都是恨老天爺不公平, 對我們到處都是死路一條才造反的。男子漢大丈夫要造反就要造出個名堂來,要想造出個名堂來,必沒有那麼容易。不沾泥雖然不仁不義,降了官軍,但還有大股義軍堅持著跟官軍拚命呢! 咱們可不能就此灰心喪氣。”
“是啊!”那帶了肩傷的弟兄說:“我就知道不沾泥手下還有不少弟兄決不願跟著他投降的。還有不少弟兄是被打散了的。等那大批官兵撤了,李大哥你隻要一舉大旗,肯定會有好些弟兄投奔咱們的。”劉宗敏走過李自成身邊,讚賞地拍拍他的肩膀,又說:“自成,咱們聚齊人馬,幹脆去投你迎祥舅,怎麼樣?”
自成眼睛一亮,臉上終於有了喜色。他站起來對大家說:“咱們去投闖王高迎祥,你們覺得怎麼樣?”“好!”大家齊聲喊了出來。仿佛一身的疲憊和傷心頓時減輕了許多,一個個精神抖擻起來。
就這樣,李自成率領不願投降的義軍,東渡黃河,進入山西的絳州,去投闖王高迎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