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廟之興廢,一鄉之盛衰係焉”。在鄉民的生活中占據著極其重要的地位。可見,聖果寺神廟的主要功能在於保佑一方和提供公共活動場所,而非僅僅為滿足“信仰”。聖果寺的世俗化和神廟功能的實用化定位,使其建立劇場,唱戲“神人以樂”成為必然。
四、主辦者變化與主神變遷
陽曲縣黃花洞神廟的信仰側重發生過變化,明代以佛教為主,清代則轉向對俗神的崇拜。
現存明代碑刻反映的主要是佛教方麵的內容,透露出佛教在洪峗山的主導地位。或推崇佛法,或頌揚佛教人員,記載對佛教建築與塑像的修繕與裝飾事跡。成化時“亙古三教之尊,莫若釋教而先”,強調佛教的至尊地位。“(洪峗山)乃是菩薩自在修真普門道場,觀音現身之蒂。先年特有祖師馬感修道得悟之基業,善士眾信眾等亦在此山授禮,明師訪講演法專誦經文,禪道往往不絕,各登正果”。描繪了佛教活動的繁盛景況。嘉靖年間“嚐謂盡微塵刹作毘盧勝境,山河大地為廬舍佛身,豈礙莊嚴大矣哉。斯益也,惟我大雄氏之教,所以普度群迷,提攜眾苦,自夫漢代明皇感夢而斯道尤興,迨於我國朝常尚釋教,而海宇人民導化”,佛教的氣魄可謂宏大。“嘉靖初年被毀頹壞,廢為荊棘之場,狐兔擾踐之所,仍有本處鄉士曹雷等泣淚,有失觀瞻,聞師導風,共議下疏請師光臨厥山,住坐壽守,焚修香火,祝延聖壽,大弘佛化”。鄉民要專門請有聲望之僧人來住持,深受尊崇。萬曆時期,“適有住持僧人法諱如來,乃太郭(穀)縣楊氏之族也,髫年洗脫紅塵,隱跡三載不移矣。晝端而夜思,倏然而動傷心。既為佛子,當報佛恩,乃屬耆而謂之曰:聖以為民,殿以妥聖。不廣闊,則聖不安;不壯麗,則聖不悅”。“於是糾率檀眾,益以信矣。以虔誠為心,以興複為仁。執簿化緣求為,尚義者捐資糧”。僧人的信仰虔誠堅定,弘揚佛法堅忍不拔。從建築格局上,“佛殿三楹,以當其尊,聖母七十四祠,以列其後”。仍然要分出觀音與聖母的主次地位。
清初卻呈現佛教衰微、俗神興盛的局麵。康熙時,“黃土寨東黃鼠洪峗山黃花岩聖母廟建立以來,祈必應,感必通,為德於生民久矣”,“皆聖母之感應以至斯也”。而且修繕的重心也開始轉移,“乃議重修聖母寶洞,金裝七十四司諸神”,突出對聖母的推崇。乾隆年間,“如本鎮東北紅峗山有千佛洞一所。屹然崔巍,蔚然森秀,無事贔屭而磊落疊出,不煩錐鑿而麗質天成,其光華實與聖母廟互相掩映也”,將聖母廟放在與千佛洞同等地位。到光緒時,“洪峗山,予鄉之名勝境也。舊有聖母洞靈感異常,土人虔禱求嗣,輒畀以麒麟子。用是每誕辰,各村齋送香寶,絡繹數十裏”。此時不僅突出聖母,而且是諸神共處、雜神聚會:“除金妝聖像,改建山門外,凡關聖殿、佛殿、白龍祠、馬祖洞、東西樓、樂亭、石門、山神廟、文昌、觀音閣各有補葺。”
發生這種社會變遷的原因有二:一是寺廟主辦者的變化。據萬曆二十四年(1596)《重修觀音寺馬祖石洞牆聳碑記》載:“晉陽東北百裏之餘,由以寧化,……本□晉寧化王家佛堂矣,岩僻處乎。”該碑正文後還附有一行這樣的文字:“寧化王府書辦宦母張氏,男趙世登,陳氏”等人之題名,可知當地是寧化王的屬邑,黃花洞曾是寧化王家佛堂。關於寧化王,相關地方誌書多有記載:“寧化王濟煥,(晉)恭王第五子,府在晉府西,宣德八年(1433)封,諡懿簡。子僖順王美懷襲,薨,子鍾炳襲,以罪幽卒。長子奇亦卒,追嗣悼康王子康和王表樔襲,薨,子知爧襲,諡恭端,薨,子新壟襲,薨,諡莊定,子慎鐅嗣封。”寧化王受封於宣德八年,黃花洞作王家佛堂也隻能在此以後,但萬曆二十四年碑“本□”二字,說明此時已經不是。不過這個變化的具體時間已無法確知,嘉靖四年(1525)的一通功德碑已有臨近村莊村民捐資合力重修廟宇的記載,可能到這時,不再是專門的王家佛堂了。王府退出,村民進入,使洪峗山走入世俗社會,鄉民們開始以自己的信仰習俗對神廟進行改造。他們不滿足於向觀音菩薩一般性的“祈福禳災”,而要有更多、更專職的神靈護佑,世俗諸神的進駐也就成為必然。二是社會信仰風俗的變遷。劉文炳曾描述同是太原府的徐溝縣的情景:“地方之於佛教,在精神與事實上,無論文化、人文、習俗、法律皆為促其退化之道,故今縣境之僧,隻喪事所需鹵簿性之懺度亡魂,為備一格之惰性儀式而已。能自敘其宗派者僅二三人。僧以外者,於佛教皈依性更已毫無感想。”並分析形成這種狀況的原因主要是《大清會典》規定僧道不許買人為徒。又僧尼受戒者,年四十許授徒一人,未受戒者,不得授徒。黃花洞佛教的衰微,實際上是這種社會潮流的體現,而與佛教衰微相伴的是寺廟的世俗化。
黃花洞神係中舉凡觀音、碧霞元君、關聖、三霄聖母、白龍等的源流變遷,相關專家多有考證,在此不贅。唯馬感祖師為此處獨有。明弘治元年(1488)《重修觀音堂碣》載:“先年特有祖師馬感修道得悟之基業。”馬感祖師在這時已成為傳說人物。萬曆碑稱“以誌書考之,昔者,馬感祖師修行”。可見明末時尚可從“誌書”考其事跡,可惜現在已查不到。康熙二十二年(1683)《創建齋室碑記》亦雲:“乃菩薩現身之地也,實馬祖歸真之所。”綜合起來看,馬感祖師是明弘治以前某個時期的人物,應該是佛教徒,而且“歸真”於洪峗山。既言“祖師”,當為黃花洞神廟的開創者。據看廟老人講,馬感祖師因姓馬而得此稱號,原為洪峗山的和尚。有一天,天仙聖母要馬感和尚將其坐月子的一盆血水喝掉,馬感和尚不喝,隻是將血水倒在了山坡上,沒想到血水到處,山坡放出金光。馬感一邊擤鼻子一邊回屋後坐化。因此其塑像鼻子上要貼金,今天看到的塑像也確實如此。這個傳說具有象征意義,實際上透露出黃花洞神廟信仰漸變過程中,聖母與佛教的勢力之爭。
第三節 劇場特點
居於社區、世俗化了的佛教寺院,隨著戲曲的普及,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興建劇場都已勢不可擋。但因為是佛寺劇場,與世俗廟宇劇場相比,又有明顯的特點。
一、被動設置的劇場
清光緒二十六年(1900)《重修圓智寺新建樂樓碑記》記載,在對寺廟“缺者補之,隘者充之,陋者飾之”,即予以重修的基礎上,“時有村人姓範名者,於山門對麵施地基一段;姓範名受謙與錦華者,東施地基各一段;又有姓王名希孟者,西施地基一段。於是議建樂台,以答神庥”,圓智寺自此就有了樂樓。正文後又附以上人員施地的具體數量。其中山門前“範施地基一塊,東西寬南七丈一尺,北五丈八尺,南北長十一丈五尺”,相當於東西43米,南北38.33米,共1648.19平方米的麵積。加上乾隆四十一年(1776)碑所載“禪林門外地廣三丈八尺”,即此前山門外已有空地,共計約2170平方米,就是當時包括樂樓在內的劇場總麵積。
佛寺世俗化的進程,與戲曲的普及流行的程度,決定了二者結合的時機。誠如馮師俊傑所言:“民間戲劇的文化品位和社會地位的不斷提高,社會各階層的精神生活、娛樂需求越來越離不開戲曲,是促成這一轉變的主要原因。”
將太穀縣圓智寺與同樣是佛教寺院的陽曲縣徘徊寺劇場進行比較,可加深我們對佛教寺院劇場的理解。徘徊寺在北距太原市20餘公裏的陽曲縣泥屯鎮中兵村。其曆史可追述自唐代。其最大特點是寺、廟合體,“寺”即徘徊寺,“廟”為聖母廟。今存兩進院,頭進院為聖母廟,二進院為徘徊寺。徘徊寺今天供奉的神靈有佛教的釋迦牟尼佛、毘盧遮那佛、盧舍那佛、彌勒佛、觀音菩薩、文殊菩薩、普賢菩薩,道教的呂洞賓,民間俗神雲霄、瓊霄、碧霄三娘娘及龍王等。徘徊寺劇場史始於明萬曆年間。今存明萬曆四十四年(1616)《重建總司聖母廟並新建樂亭碑文》一通,記載:“眾□謂其時享(闕文)不足以悅神心致降鑒也,又創建樂亭一所。寶殿雄峙於內,樂亭聳立於外,大勢嚴正,規模整飭,固神之靈,亦人之誠(闕文)。”清乾隆年間,又對劇場進行了完善,主要是“新添山門、兩廊。庶男女有別,風雨無虞”。即新建兼有看場功能的山門和專門的看樓。到清嘉慶七年(1802),因“然而樂亭不敷民情,不能上達。我徘徊寺舊有樂亭,不惟淺陋,而且偏倚,雖一年之獻戲,十人九谘嗟”。最後整體重建。即現存的樂亭。而從碑刻看,樂亭都是給聖母廟的“聖母”建的,兩次新建都是如此。明萬曆四十四年(1616)碑題為《重建總司聖母廟並新建樂亭碑文》,清嘉慶七年碑為《聖母廟重修後新建樂亭碑序》,沒提徘徊寺。特別是萬曆碑文通篇都沒提到徘徊寺及其他。
將圓智寺與徘徊寺的神廟劇場進行比較,可發現:一是兩寺都居於村鎮,即都直接處於世俗社會的包圍之中,這是二者都建了劇場的共同基礎;二是圓智寺為比較純粹的佛教寺院,而徘徊寺卻是佛與俗神共處,樂亭雖居於寺前,但它在名義上一直是為“聖母廟”而建。這決定了二者在建劇場問題上的不同態度;三是圓智寺住持在寺廟事務上有更大一些的主動權,而徘徊寺卻完全由村社主持,而後者理所當然是代表著世俗的力量,這也對劇場建設的主動性產生了影響。以上三點使兩寺在劇場建設上一者主動一者被動,表現在創建時間上相差了兩個朝代共284年。徘徊寺成為明清時期太原地區創建神廟劇場的先鋒,而圓智寺則成為不得已而為之的滯後者與隨大流者。
二、俗神與劇場同興共毀
佛教寺院的世俗化,是其建設劇場的前提,這一點在淨信寺表現得尤為明顯,俗神與樂亭在寺裏幾度同興共毀。明正德時,劇場與俗神“灰泉”同時進入淨信寺。前引碑文“明正殿作南殿,後補大殿、東西廊各五間,灰泉廟一間,樂亭一座,視昔大矣”。不僅同興,還遭同毀。萬曆四十四年(1616)至四十七年整修並擴建,卻“將灰泉廟並樂亭悉毀之”,原因就是認為世俗“灰泉廟”是“淫祀”,與之配套的樂亭也需同時去掉。但天啟時反對視灰泉為“淫祀”的力量占了上風,提出“且棲神有所矣,神有期矣,樂亭何獨缺!”不過後來不知什麼原因,樂亭還是被廢棄,到清康熙十八年(1679)時,才又覺得不宜“且曰樂亭之廢已久”,於是“將見樂亭建而有以奉神明”。現天王殿中仍保存有康熙間匾一方,題“娛神”二字,概就是此次建樂亭時懸掛過的。此後就再沒有爭議。到這個時期,因為太原府屬地區居於社區的佛寺建劇場已成風氣。從此“酬神獻戲歲歲不絕”。到道光三年(1823),“鎮人議定重修寺宇,並欲改建戲樓,恢廊其基。因貲力不敷,躊躇靡定,而同知大徑杜公緣其子煥發,素有心願,故與其侄煥璉等慷慨出資,情願獨修。眾檀越欣然感激,踴躍樂從,因經始於甲申四月,越一載而落成,計貲三千六百餘”。這次還在“其下增修看亭各三間,東西便門二座,其南戲樓因舊址而恢闊之,係侯銓同知大經杜公獨修者”。
三、妥協中變通設置的劇場
聖果寺山門外現存戲樓一座,但不同於其他寺院在中軸線上、坐南朝北的布局,雖山門對麵有寬敞空間,卻將戲樓建於山門外西側,坐西向東,側倚寺牆,麵衝道路。也就是台口不對正殿。戲樓為卷棚頂三間,灰脊灰瓦有垂獸。台基高1.76米,通麵闊9.7米,前簷明間3.7米,寬於次間1.9米,但未移柱,鼓鏡礎。鬥栱前簷共八,平身科明間二,次間一,形製同,均為單下昂三踩。其結構為四架梁對後三架梁,後三架的跨度正是後台進深。後脊柱升高直承四架梁,上以合、雙脊瓜柱承雙脊桁。斷設於後脊柱間,後台進深2.75米,前台深4.55米。上下場門走馬板上分別題“出將”、“入相”。北山麵緊靠寺牆,南山麵前台開口。台前為小廣場,但路分割台前空間為三角形。乾隆五十一年(1786)《重修戲樓碑記》這樣記載:
蓋聞事莫難於創始,功莫要於成。村之西舊有樂亭一座者,其故跡始建於康熙甲申,補修於乾隆壬辰。曆年未久,而風雨飄搖,倏然傾圮,一時□而目之者,莫不感慨係之。丙午春陳公聖綱舉意重修,複有陳公璨等,共襄其事。由是闔村議定,願將基址移後五尺,亭式改為四楹,複於西南隅植柳樹□株以培風氣。而裏中人或捐資,或效力,濟濟爭趨,不三月而工竣。而落成後求記於餘,餘思中鹹陽小地也,□陳公二人總理之,而村中竭力捐助,竟得三百餘金,遂使規模宏麗,煥然一新。此其事烏可不傳哉!因為之歌曰:“翬飛鳥革,天啟鴻規兮前未有;施粟捐金,片石垂名兮後不朽。”
碑文的撰寫者是“己亥(案:乾隆四十四年,1779)科恩貢吏部候選儒學教諭孟廷亮”。查《乾隆太穀縣誌》卷四有錄。碑記述樂亭創建於康熙四十三年(1706),初為“亭”式,即四麵立柱之建築,後因塌毀,移後五尺新建三間“戲樓”。分析其透露出的信息,可重視者有二:一是“亭”改“楹”。此時正是梆子戲傳向太原府一帶的時期。可能有其時戲曲演出規模擴大、需要更大場所及完善舞台功能的推動力。道光十年(1830)《重修中鹹陽聖果寺碑記》載:“又東增設僧廚馬廄等處,為裏人賽神之所須。”可見其時演戲規模之大,需要特別考慮建設廚房和拴馬之所,以為裏人賽神提供方便。二是無論“亭”式還是“楹”式,其布局麵向一直沒變,後者比前者隻是“移後五尺”。此布局具有重要的象征意義。廖奔先生言:“神廟演戲的主要基地卻是民間雜廟而不是佛寺。佛寺常常由於其儀式、禮俗方麵的限製而不能成為便利的演劇場所。”但佛教寺院建劇場是太原府的普遍現象,如太穀陽邑淨信寺於明正德年間即建立了“樂亭”,陽曲縣徘徊寺明萬曆四十三年(1615)建了“樂亭”,太原縣太山寺乾隆五十九年(1794)建了“樂台”,還有太穀圓智寺光緒二十六年(1900)也建了“樂樓”,等等。不過,按劇場建設的一般規律,上列這些寺院樂樓均建在中軸線上,而聖果寺並無地理限製,卻將劇場建於山門西側,說明佛教寺院建樂樓還是有一點不情願,但又迫於村民需求無可回避,故作此變通。事實上,將戲曲引入寺院,也是挽回佛教頹勢,增強競爭力的不得已的選擇。
據中鹹陽村民陳相華老人介紹,過去東、西、南、中四個鹹陽在每年農曆五月十七麥收後趕會,地點是河東三義廟。聖果寺外麵的戲台則用來唱秧歌,新中國成立後開始唱大戲,樂樓空間不夠,要在前麵搭幫台,舊樂樓隻作為後台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