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正規的佛教寺院是排斥演戲、排斥建戲台的,以保持佛門清靜。但實際上,佛教本不排除伎樂表演。佛教經典《華嚴經》早在東晉時期就有了佛馱跋陀羅的譯本,其中即有“伎樂塗香及傘蓋”等“七供具”以供養諸如來的說法。姚秦時期鳩摩羅什翻譯的《妙法蓮花經·冠科卷第二·譬喻品第三》載:“爾時四部眾、比丘……等,與無數天子,亦以天妙衣、天曼陀羅華、摩詞曼陀羅華等供養於佛。所散天衣住虛空中,而自回轉。諸天伎樂,百千萬種,於虛空中一時俱作,雨眾天華。”唐代實叉難陀譯《地藏菩薩本願經·如來讚歎品第六》也有“於菩薩前作諸伎樂,及歌詠讚歎,香花供養”的描述。佛教天龍八部之乾達婆、緊那羅據說就是司樂與歌神。早期中國佛教寺院中且曾經有過歌舞活動及其場所設施。據《洛陽伽藍記》記載,六朝時期寺院中有大量的歌舞與百戲表演。特別是行像時,“吞刀吐火,彩幢上索,詭譎不常”。但彼時寺院基本上由皇家、貴族私建私有,歌舞百戲之表演可能反映了皇家、貴族的誌趣。雲岡石窟及許多佛教石刻造像也留下了眾多的伎樂形象。到唐代時,都市中的一些大寺院,僧人為了宣傳佛教和化緣,經常舉行俗講活動,演唱變文,演出歌舞,並建露台。敦煌莫高窟第112窟中唐時期樂舞壁畫《西方淨土變》,即是其生動寫照。畫麵中有舞蹈者,有樂隊。宋金以後的佛教寺院不再建舞台,很少演歌舞百戲。這可能與宋以來城市興起瓦舍勾欄,使寺院的歌舞場所轉移而成習慣有關。戲曲成熟後的早期形態雜劇、院本等,以戲謔為其主要特色,與佛教戒“妄語”要求相悖,也不宜在寺廟演出。還有是佛教徒的戒律越來越嚴格規範,其所持戒律中,有不觀賞歌舞娼伎的規定。和其他戒律一樣,目的是為修行者磨礪身心,斷除煩惱,達到覺悟解脫。不過戲曲與佛教的聯係似乎並沒有徹底根絕,仍偶有宋代佛寺歌舞百戲表演的情況,如無名氏《鬼董·卷一》:“章仇兼瓊鎮蜀日,佛寺大會百戲,在庭有十歲童兒,舞於竿杪。”又釋惠洪《林間錄·卷下》:“又元宵賜宴於相國寺,觀俳優,坐客歡甚。”山西平遙慈相寺神台所存金代磚雕伎樂俑,也正體現了這種傳統。元吳昌齡《西遊記》雜劇也有以“社火”送唐三藏取經的描寫,其中還有院本演出:“見一個粉搽白麵皮,紅著油鬏髻。笑一聲打一棒椎,跳一跳高似田地。”並有樂隊表演,還有提線傀儡。泰定帝亦曾命“作佛事,命僧百八人及倡優百戲,導帝遊京城”。說明元時人們並不認為戲曲應與佛門徹底絕緣。不過在寺院中直接建劇場並表演“俗樂”戲曲卻確實少之又少了。
佛教寺院建劇場在中國古代劇場史研究中是一個需要探討的問題。但在明清時的太原府,這卻似乎不成其為“問題”,因為從明到清,佛教寺院建築戲台是自然而然的事。居於社區的佛教寺院普遍建立戲台,是太原府地區特色之一。現可考的明代太原府33座戲台中,有8座建在“寺”裏,而且從成化年間即已開始,貫穿於明代早、中、晚各期,分布在太原府南、北、中各處。到清代則進入普及階段,筆者考察過的神廟劇場,竟有24處是佛寺。通過對幾個佛教寺院劇場較深入的分析,發現佛教寺院創建戲台是有共同規律的,那就是以所在寺廟徹底的世俗化為前提。為了對相關問題有更深入的了解,我們選取幾個代表性神廟劇場加以說明。
第一節 廟宇概況
一、太穀範村鎮圓智寺
圓智寺在太穀縣範村鎮,該鎮距縣城約25公裏,現有人口5000餘人,居民主要以從事工農商三業為生。圓智寺曾於清光緒年間興建戲台,現已不存。
圓智寺坐北朝南,主體為二進院。由南而北山門三間為“韋陀殿”。頭進院正殿“毘盧殿”三間,同時也是前後院過殿。西配殿“藥師殿”三間,東配殿“伽藍殿”三間,鍾、鼓樓位於山門與東西配殿之間。東、西配殿以北院牆上各設琉璃影壁,砌麒麟圖案。二進院正殿“大雄寶殿”五間,西配殿“地藏殿”五間,東配殿“觀音殿”五間。另有西跨院為禪房院。寺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清乾隆四十一年(1776)《重修圓智寺碑記》的撰碑人孫述思對圓智寺的布局、建築平麵尺寸及比鄰進行了詳細的記述,和現存麵貌基本一致:
統計大殿周圍二十一丈有奇,北距義倉地一畝五分。寺內香火地公售得金七十五兩。東殿周圍十三丈有奇,西殿亦如之。內殿院心長六丈七尺,廣四丈二尺,院植槐樹二株,楸柏四株。穿心殿周圍十八丈有奇,兩傍俱有夾道直通內外。外院東殿十丈有奇,西殿亦如之。院心長四丈二尺,廣四丈一尺,內植楸樹一株,合歡花一株,環以鍾鼓樓左右映帶。鍾樓周圍十一丈二尺,鼓樓周圍十丈。天王殿周圍十三丈,禪林門外地廣三丈八尺。道西通香火地十二畝,道東直臨大街。西殿外繞本寺墳地內,有槐樹一株。東殿繞禪房院二所。南連場基,內植槐樹一株,椿樹三株。禪房東角有樓院一所,西角有碾磨小院一所。又東繞馬廄院一所,內植榆樹一株,井一眼。又大門東接龍王行宮院一所,不計丈尺,內植楸樹一株。
現存大雄寶殿為懸山頂五間,雕飾精致而不失雄偉,有損毀但基本完整。屋頂出坡比較平緩。琉璃瓦脊,琉璃瓦剪邊,正脊上飾以牡丹、騎士俑、行龍等。脊刹由寶閣、仰蓮、神獸、寶珠等相疊而成。正吻雄大形象,尾作仔龍向內,眼睛正視前方。垂獸完好,垂脊上設走獸二。簷柱比較粗大,設前後裏柱,出前廊,鼓鏡礎。闌額上設普柏枋,截麵均為矩形,出角柱垂直截去成丁字形。前簷鬥栱共十朵,補間鋪作每間一朵。均為五鋪作雙下昂裏轉雙杪。耍頭螞蚱頭,其中柱頭鋪作耍頭為梁頭,補間鋪作耍頭後尾作斜杆挑於下平槫下皮。當心間補間鋪作出45°斜昂。梁架為六椽栿對前雙步、後單步乳栿,六椽栿上以柁橔承五椽栿,再上為平梁,上以合、蜀柱、叉手承脊槫、枋。明間、次間各設板門一道二樘,當心間的略高於次間。梢間設直欞窗。月台設護欄。當心門頂前壁上存金天會九年(1131)“大覺殿”額題,左右墨題明嘉靖和萬曆年間功德主。前壁內存仿碑式樣墨題。殿內東西壁、後壁滿繪佛教內容壁畫,技法甚高。梁下皮題有許多功德主姓名。神台上供新補塑釋迦牟尼佛像等多軀。大殿懸趙樸初題“大雄寶殿”匾。
頭進院正殿前簷懸明萬曆二十一年(1593)秋“源海慈航”匾。正殿平麵呈正方形,麵闊、進深均三間,單簷歇山頂。屋頂舉折較高,琉璃瓦脊,吻獸、寶閣、垂獸、戧獸、套獸等均較完整,正脊寶閣左右各三個仙人走獸,垂脊也設仙人走獸。簷柱砌於厚牆中,看不到角柱是否側腳,但柱升起比較明顯。外四角有擎簷柱以輔承轉角鬥栱。殿內四角設裏柱,素覆盆礎。鬥栱四簷各七朵,其中補間鋪作每間一朵。五鋪作雙下昂裏轉雙杪偷心造,其中當心間補間鋪作裏轉後為三杪偷心造,耍頭後尾挑於前後下平槫與係頭栿下;轉角鬥栱裏轉後單杪,上昂後尾伸出置於每角裏柱上端。殿內四角裏柱上承抹角梁,承起大梁成井口枋,東、西為係頭栿,構成歇山,並承各角老角梁後尾。井口枋上再置抹角梁,又以垂柱交結遞角梁承上層井口枋,由前、後上平槫與當心間東、西縫平梁構成。兩井口枋間還以斜置爬梁相托相牽。平梁上以合、矮柱、叉手、丁華抹頦栱承脊槫、枋。梁架上有許多布施人姓名題記。殿中設神台,供佛及兩側脅侍佛像。四周設多寶閣置小佛像多軀,多寶閣下磚砌台座,刻法輪、鳥、花草等圖案。前簷當心門為板門,楣上有門簪四枚。門聯:“一佛千佛,眾生覺悟皆成佛;百法萬法,心地正淨有妙法。”
圓智寺創建年代不可考,可追溯自北宋。清乾隆四十一年(1776)《重修圓智寺碑記》作者、吏部候選儒學訓導廩貢生孫述思曾認真考證過寺廟的創始時間,發現:“何創建之伊始,並未勒諸金石,父老相傳止雲創自大金,而編年紀月徒嗟莫及,故詳考圖書,僅於古壁得其墨跡,載大金天會九年重建之言,而創造亦謬其傳而莫能名。”不過筆者發現清雍正十三年(1735)《圓智寺重修碑記》正文後附有“本寺前代住持祖公始居雪峰山靜圓寺,自宋乃金安居本寺,曆代相傳焚修至今,各代諱名俱有梁匾碑誌”之語,提到宋代之本寺住持之名尚存,可見北宋圓智寺已存在。
金代重建。上文提到的“古壁墨跡”至今尚存,在“大雄寶殿”當心間門額之上的牆壁上存墨題:“大金天會九年(1131)重建”,“大覺殿”,落款為“僧人祖□”。以建築特點看,正殿為明代重建之物,但其題記內容還是可靠的。不過金代重建的詳情已無從了解。
明代大力擴建,確定了基本布局。正德年間重修。正殿前簷牆上存有嘉靖二年(1523)金裝聖像的墨題。迄萬曆十六年(1588)複建聖賢、伽藍二殿和鼓樓。萬曆三十年(1602)由住持果量號大寬者,動員範村鎮範朝尹獨立出資修建了左右照壁、行門。殿周圍設磚石護欄,正南殿砌貢桌,整修內外院,將獸脊拆舊換新。又在正殿增繪水陸大會,西殿畫諸佛千層。萬曆四十六年(1618)又由本鎮範明尹捐資修繕,主要是彩繪整修。記述其事的《重修圓智寺施地碑記》附有“五嶽廟施村西地一十四畝五分”字樣,可惜相關內容漫漶不清,難究其詳了。
清代繼續修建,但以維護為主,隻有少量改擴建。雍正十二年(1734)仲夏至十三年季秋,“自殿宇而廊廡而禪室,百廢俱興,皆彬彬乎章彩之爛明內,而壞者修,缺者補”。乾隆四十一年(1776),以三年之功又完成一次修建。基於“今圓智寺雖無圮毀之傷,頗有殘缺之患”的現狀,“乃增其舊製而氣象更新”。嘉慶二十四年(1819)四月到道光七年(1827)五月,“先修大佛殿,毘盧殿,內外東西殿,鍾鼓樓,規模□侈前人。惟天王殿舊製三楹,今改作五楹,較前頗覺宏嚴。次修禪堂院並庖廚、客舍二十楹。自內而外,由大而小俱□堊丹漆,煥然一新。複召村中好善者各金妝聖像”。光緒十七年(1891)三月至二十三年四月“先修葺殿院並禪堂院內外,次及龍神行宮”。這次最大的變化是建了樂台,惜今已不存。
圓智寺除山門即今“韋陀殿”、原“天王殿”和西跨院即禪堂院建築外,均為明代遺構。此寺在當地很有影響,清雍正十三年碑正文後附有這樣一段文字:
不及細序,今將本寺相傳親脊支派開列於右:
王公村寺住持妙摯,門徒普寧、普慧,法孫玄瑸,玄孫理映。
任村庵住持妙朗,門徒普成,法孫玄珍、玄壁、玄祿。
蜫蜉村住持妙英。
張慶廟住持普仁、普義。
本鎮:
五嶽廟住持通靜,門徒妙圓。
東閣住持妙映,門徒普貴,玄孫理徹、理悟。
西閣住持普亮,門徒玄景,法孫理悅。
可見圓智寺為範村鎮各寺院乃至附近一些村莊的寺廟輸送了許多佛教人員,是當地的佛寺中心。
二、太穀陽邑鎮淨信寺
太穀縣商時為箕子之國,春秋時晉大夫陽處父邑,故曰陽邑。漢置陽邑縣,至隋開皇十八年(598)改曰太穀至今。淨信寺位於太穀縣陽邑鎮,該鎮是太穀一個商業重鎮。
淨信寺坐北朝南,現存二進院。由南而北,山門外中軸線上為照壁;頭進院北側正殿五間,左右對稱,由北到南各配殿三間,鍾樓、鼓樓,又各配殿三間,各廊三間,南側正中為樂樓,樂樓左右山門。由左右腰門進二進院,正殿“大雄寶殿”五間,左右配殿各五間,左右碑廊各三間。共存舊碑32通,其中額題“唐碑”2通。
淨信寺創建於唐代。寺裏現存兩通額題“唐碑”的古碑,碑文漫漶不再完整,其中有“惟□其寺也,創(闕文)毀,有唐開元二十有八年(740)秋七月十月五日□有(闕文)”的記載。明天啟二年(1622)《補修陽邑鎮淨信寺碑記》碑也有“創自唐開元”之語。
金代重修過。也是明天啟二年(1622)碑載“重修於金大定,正殿三楹,東西南各三楹,尼僧居”,並提到其出處是“元山門碑記載焉”。其時淨信寺的布局與規模,是東南西北每麵三楹的四合院。按常理,居於北麵的正殿要高大一些。
元代應也有過小規模修繕。前文提到明時尚存元代山門碑記,可能修了山門。
明代見於記載的修繕有三次,寺廟的規模由一院擴為兩院。“至我明正德間(1506—1566),鄉耆杜甫、杜文與僧昌愛等增大其規模,原正殿作南殿,後補大殿、東西廊各五間,灰泉廟一間,樂亭一座,視昔大矣”。即從原有院落向北拓展,使原來的正殿成為南殿,並建了灰泉廟和樂亭。其基本布局已與今天所見大體相當。再過一百多年後的萬曆三十三年(1605),“於外兩廊舊址建鍾樓各一座,視昔有加矣”,但鑒於“觀者鹹不滿意”的情況,從萬曆四十四年(1616)至四十七年再次重修,“不二年間廢者修、無者補,脊獸換新、牆垣重整,將灰泉廟並樂亭悉毀之,於山門內東西創建殿宇各三楹,西則仍祀灰泉神,乃穀德將軍晉大夫韓厥立趙後者也。東則祀以鄉民所敬信白衣大士、子孫風症二母,為廣祀其說也”。這次主要是在前院施工,建了東西配殿。天啟年間也有過一次修葺,因記事碑刻漫漶、闕文難解其詳,隻知修建僅一次募款就達三千金。從其《陽邑寺新建膳亭樂亭並磚天王殿牆記》碑名看,主要是新建了膳房、樂亭,並修繕了天王殿。崇禎三年(1630)又小修一次:“遂興工,可石者石、可磚者磚、泥者泥之、金者金之,修補廢墜。將冥陽水陸繪於正殿壁間,中三身四智諸佛菩薩明王羅漢金剛護法,左天藏遞至九流百家,右持地大士遞至三塗六道,共一百五十三龕。自是燈光徹殿,佛麵輝煌。”主要是金妝和繪水陸壁畫。
入清以後,屢次修建,規模也有擴大。康熙十八年(1679)在“扶其傾頹,易其朽腐”的基礎上,重建已久被廢棄的樂亭,新建照壁。康熙四十二年(1703),在原禪院增建左右廂房各三間。康熙五十三年,增建“佾亭之後接以回廊,禪院之中增以精舍”,“他如殿宇之頹者,榱桷之槁者,或築作或丹雘亦莫不昔之有而今且新焉”。雍正十三年(1735)將大殿重新瓦棧,聖像補塑金妝,還在東北位置蓋社房一所,南建門亭二座。乾隆十年(1745)“於是北展基七丈五尺,西擴基一丈五尺,重建正殿三楹,內塑西方聖人。兩旁耳房各一,東西禪堂各三,齋房各二,南則門樓一座”。嘉慶十四年(1809)移建新倉於北禪院外西廂。從道光四年(1824)開始,以兩載之功又完成一次大規模、也是最後一次修建:對正殿略加補葺,中殿重修基礎上前加卷棚三楹,作為歲時報賽,安設雲雷諸神之所。兩旁增修碑亭各三間,月門二座,其天王、金剛殿另列。兩廡鍾鼓樓移修天王殿之下,灰泉奶奶殿移上三丈,其下增修看亭各三間,東西便門二座。其南戲樓在舊址上擴大。戲樓兩旁修山門二座。正殿之東偏增修殿宇三楹,移祀關聖於其中,其原殿內改塑周晉大夫狐神像,西偏修公所三間,殿後修社房十四間,馬棚五間,社房後繞以圍牆,西向修大門一座。北禪堂院略加修葺,南禪堂院坍塌不堪,改為公所。東西園南向各修大門一座,以為出入之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