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湄羽磨牙,他要是還聽不出祁卿話裏的鄙視他就白活這麼多年了!
03
祁卿文治武功,祁卿風骨灼灼,祁卿體恤民眾,祁卿殺伐果斷……
柳湄羽在沒遇見這麼個人之前也是自小聽著祁卿的“傳說”長大的,雖然他比她還要大上個兩歲,但抵不住人家的人生就是彪悍得開外掛一般的存在啊!
然而,他現在隻覺得祁卿這女人就是個戲精!
矯情,假正經,毒舌,還龜毛!
“柳湄羽,你是喂貓呢還是屬貓呢?”
茲——柳湄羽爪子暗搓搓抓一把桌腳,忍著想掐死她的衝動,重新掂了一塊果肉飽滿的蜜餞——放自己嘴裏。對人笑得陰測測:“殿下纖腰素素很是好看,湄羽是怕您吃得多了有違聖體呢。”
“哦,”祁卿朱筆批改著手頭的卷章,頭也不抬,“說人話。”
柳湄羽手指顫顫巍巍指著已經見底了的果盤,低聲咆哮:“這是我的口糧!你都吃得沒腰了!”
祁卿改完最後一筆,放下朱筆,手虛虛從自己腰上劃了一筆,又比劃過柳湄羽腰間,嗬:“比不上你的水缸腰。”
水缸腰?
柳湄羽疑惑,下意識眼賤去瞧了一眼院落裏浮萍睡蓮的大瓷缸,頓時瞠目結舌:“你……”
祁卿輕描淡寫取了最後一塊蜜餞含著,語意囫圇:“怪我咯?”
她家母上大人見不得她這般糙漢子心理地潦草帶人回宮,發誓要給她找世間最好的兒郎,結果第一步就是節製了她的飲食,要她重回姑娘家該有的纖纖美好,嗬。
柳湄羽也想到了這回事,略有心虛。但她堂堂一國儲君,這樣怕她娘,祁卿真的漢子?!
“殿下。”
門口有輕緩請示的敲門聲傳來,柳湄羽已經見怪不怪地看著祁卿以可見的光速正襟危坐,笑容清淡地迎接了香風習習的婉約美人。
隨後美人離去,祁卿瞬間又無骨蛇似的窩回了藤椅,還把美人剛送過來的那盤油綠綠的青菜遞給了他:“孤仁慈,賞你了。”
“真是謝主隆恩了。”柳湄羽拂拂長袖,接過來順手就撩開了小閣樓的窗紗丟下去喂了觀賞魚,想了想,蹲在她身旁戳戳人,仰目,臉上帶著可見的期待,“殿下,聽宮人說今日是百花節,外麵會很熱鬧,我們出去玩吧。”
柳湄羽想,在深宮爾虞我詐裏長大的人肯定沒享受過平民百姓家的樂子,從這點出發……他未必不能鬆動這位的心。
他需要她的寵愛。
祁卿聞言深深看了他一眼,答是答應了,隻語氣奇怪:“好啊。”
柳湄羽僵了僵,以為是她起了疑心……但他已經無路可退。
然而他很快就發現——自己又太天真了!
柳湄羽就這樣呆呆看著祁卿在說完了那句“好啊”之後一個響指,身邊便出現了準備齊全的小廝扮樣的暗衛,拖著他三下五除二地換了一身白衣緋衫的錦服,出來時她已經等在了外麵,一身黑衣,長發鬆鬆玉叩束了,便已容色精致矜貴風流。
隻不搭風的是她正低頭沉吟,思慮的不是朝堂權謀國家風雨,而是……認真數著手裏一顆顆圓潤的金稞子。
辣眼睛。
柳湄羽還處在暈暈乎乎的狀態,就被她一路拉著穿過了太子府無數不打眼的阡陌小道,最後到了後牆。
他跨坐在牆頭上進退不得,看得祁卿翻牆過府的動作瀟灑流暢,氣得半死——那熟稔程度一看就知道是慣犯!
哪還需要他畫蛇添足!
祁卿走了幾步才發現有人沒跟上,又轉頭退回到牆邊。此時已經月上枝梢,如水的銀輝打在那張漂亮明美的容色上,她伸出手做出接人的動作,好脾氣地招了招:“柳湄羽,跳下來,我接著你。”
柳湄羽咬牙。
底下的人瘦得杆似的,他才不相信!
喲,又傲嬌上了。祁卿三指朝上神色正經:“我保證,摔了我都一定會接住你。柳湄羽,你再磨蹭待會兒鬧市散了我們得喝西北風了。”
柳湄羽還是不信,死死抓著牆頭不放。
“看——”祁卿突然上指,“灰機!”
柳湄羽下意識抬頭,卻不妨緊接著就被誰踢了一腳身子一歪,隨即就落進了一個溫熱柔軟的懷裏。
身下的姑娘身骨纖長明顯撈不全他,隻得順著力度半跪在了地上才緩下了落勢,他睜眼看見的就是她的那雙簡直倒映了星輝的青黑眉羽,盛著清軟的笑意。
“嚇傻了?”祁卿手掌在他眼上揮了揮,似有遺憾,“怎麼沒尖叫啊?”
“……”
柳湄羽捂臉,他是傻了才會覺得她是好人!
04
後來的夜市就完全是祁卿的主場。
盡管時隔五年才歸來,她卻似乎對盛京的每一個角落都極為熟稔,哪裏有好玩的好吃的好看的了,都半點不錯過。
反之柳湄羽這個在盛京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卻是第一次知道冷冰冰的帝都在嘲哳的繁華之下,還有這麼多有趣的溫柔的東西。
街上遊人如織,祁卿怕走散了便一路拉著柳湄羽的手,提著花燈,不時拿點柳湄羽抱了滿懷的零嘴嚼舌,絮絮叨叨,哼哼唧唧。
“我幼時母親管教極嚴,父親卻執著放養的念頭如何好玩如何來。身邊的暗衛一半是母親送來的一半是父親的,便也這樣魏晉分明的分成了兩派。白日裏的督促我處理正事,夜裏的,”祁卿瞥一眼身旁遊人裝扮的暗衛,笑了笑,“便協助我如何找樂子。因為父親始終覺得要擔負這山河的人——怎麼能不愛這如畫的江山呢?”
柳湄羽就陪著她走。
祁卿講起她小時如何鑽先生管教的空子,如何與隔壁老臣王家的孩子去撩漂亮姑娘被打得滿頭包好幾日裝病不敢出門。
講她在書中尋到的黃金屋,可惜沒有顏如玉……因為全天下就她最美哼哼;講時間如何慢慢在身邊流淌,講她看著小池裏荷花開了謝謝了開,總忍不住大半夜撐了蓮蓬小船去挖藕,冬日裏會煮酒烹梅被父親笑癲了罵她暴殄天物。
也講她在大漠看見過的落日山河,很漂亮,卻荒涼幹燥了點,好在還有群熱血的兵將陪著喝熱酒……
柳湄羽以為的少年艱澀滄桑,在她的描述裏都像是掛了層醺暖的紗,帶著好好的醉意。
他瞳孔幹澀,望著護城河裏飄蕩的璀璨花燈,低低言,似是嘲諷:“您當您是活在戲子裏呢?沒半點不好……”
祁卿一怔,輕輕笑開。
做了一個他從沒想過的動作。
她踮起腳尖摸了摸他的頭:“傻,當然有啊。”他們此刻正站在護城河的大橋之上,夜風柔軟,一如她唇角的笑意。祁卿負手迎風而立:“可是,又有什麼關係呢?生生死死,其實也不過是這麼一回事。閩南平定之時我身邊跟去的人已經去了大半。他們每人離去的時候全軍默哀,我都會給他們唱首安魂曲,笑著的,我哭不出來。我想著我要是什麼時候也不在了,就這樣有一首曲子陪著也是好的……也沒什麼好遺憾的。畢竟……”
“你才傻!”
柳湄羽突然打斷她,一把打下祁卿揉狗一樣的爪子,拉著她在人群裏跌跌撞撞穿梭。
“欸?”
祁卿蒙圈,這人怎麼突然就造作了呢?
柳湄羽卻不管不顧,連身邊暗衛傳來的不滿殺意都顧不上理會,他要怎麼說?
說他剛剛突然就害怕她迎風歸去了?!
他怎麼就忘了,手邊這個人不僅是被國師預言要開大楚盛世的明君料子,還早早就有名士點名誇過慧根,還被臭道士覬覦過邀請去修那鬼都不知道是什麼玩意的“長生大道”的?
祁卿到底知不知道她的思想有多危險?
柳湄羽咬牙,螻蟻尚且偷生,他算是看明白了,祁卿這女人偏偏就心大,半點不戀生,當然也就無畏無懼了!
又想掐死她了!
柳湄羽越想越氣,一路踢踢蹬蹬,祁卿眨眨眼,認真反思著自己剛剛說過的話……
沒毛病啊。
她這幾天惡補的折子戲裏不都是說夫妻本為同林鳥,千萬千萬要坦誠的麼?難道被騙了……或者說寫書的根本就是個萬年單身狗,自己在謔謔地瞎逼逼!
兩人腦回路差了何止幾個數量級。
算是不成功的鬧市一行吧?夜裏祁卿照常掖了掖柳湄羽踢開的被角出去正殿,抱著糖炒栗子一邊咬一邊書寫著第二日的文案,想到。
而裏殿中,柳湄羽窩在床裏,睜眼到天明。
第二日祁卿一下朝便在楚宮門口看見了圍攏了一圈官員的柳湄羽。
他垂首低眉,手裏提著精巧的食盒,不言不語不動,一身黑衣,像個蒼冷的雕塑。卻在她走近的時候像是有預感一般,突然就抬首笑了。
一時枯木逢春。
“我要入朝。”這是他今日說的第一句話。
祁卿點點頭表示知道了,接過來食盒拿出還溫熱的粥攏在手心裏。她一身金絲繡騰龍的錦墨重服,將他從頭至尾看了一遍,說的第一句話卻是:“我一直以為墨色是武力值的專屬,沒想到,嘖嘖。”
柳湄羽習慣了她嘴裏吐不出象牙,拈了瘦丁的酸梅送她嘴裏,看她一時不妨酸得眉眼皺縮,滿意了:“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