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三,救命之恩不報身(3 / 3)

“嗯。”祁卿很自然地拉了他的手。

“阿羽!”

身後突然一聲驚呼,下一刻,柳湄羽被蟄了一般丟開了祁卿,僵硬回頭。

05

清麗優雅的官家新婦模樣裝扮的女子蹙著眉一步步走近,麵上神色複雜,由驚訝到不可置信,再到恍然大悟,最後歸於心疼和恨鐵不成鋼。

一小段路硬是被她走出了艱難的意味。

祁卿就端著她的梅子默默後退一步,再一步,確定不會被待會兒噴濺上的口水誤傷之後才倚著馬車抱著手嚼梅子順帶慢悠悠地看戲。

“阿羽,你……怎麼這麼傻啊!”

女子一步撲在柳湄羽身上,抓緊他的手臂搖晃,啞著嗓子:“你怎麼能這樣作踐自己!”

說著就流下了淚,梨花帶雨,好不淒婉。

“喂,”祁卿身邊不知何時靠近了一個年輕男人,撞了撞她肩,笑得不懷好意,“殿下做了什麼,就成作踐他了?”

祁卿把梅子盤遞過去,聳了聳肩表示摸不著頭腦。

王執才想到自己這位好友是個對男女之事不開竅的,撿了梅子咬著也不問了,跟她一路抱著手看戲。

“阿羽,”魏清影抹抹眼淚,拉了拉柳湄羽的手,咬了咬唇,“回來吧,魏府永遠是你的家。”

家?

柳湄羽冷笑:“魏小姐怕是認錯了人,柳湄羽自小無父無母,哪來的什麼家。”說著就甩開了她的手,後退一步。

“嘶。”魏清影低低嘶聲。

柳湄羽聞言皺眉,抓起她的手腕,正要撩開衣袖查看,卻不妨——

“內子無狀冒犯了殿下,微臣代內子告罪。”雅致溫柔的公子一步搶先拂了拂魏清影,將人圈回了自己懷裏,輕笑,“隻是殿下的美人也確實有點沒自知之明呢。”

柳湄羽聞言回頭,僵硬地看向祁卿。

祁卿放下梅子上前。

柳湄羽從沒見過她這樣的模樣,錦黑盤龍的重服帶著矜漠的疏離和深幽,她麵上仍是笑:“才幾年不見溫大人都有新娘子了,孤卻還是孤家寡人一個,你還蹭臉計較起來了。”

“說的也是。”

溫燭低眉淺笑,清俊的容色讓人想到陌上人如玉這樣的詞句來。

柳湄羽在身後看著他們嚼著詞句爭鋒相對又和諧如同璧人的畫麵,想出聲,想問她,他不是她的身邊人麼?她怎麼就“孤家寡人”了?

空空張了張嘴,最後卻啞然。

他一個人回了太子府,除了第一日有美人送來了祁卿擇選的筆墨紙硯,接下來一連幾日都未曾再聽見關於祁卿的任何消息。

柳湄羽縮在蓮池邊上祁卿平常慣愛小憩的垂柳下把玩著手裏的羽毛筆。他在當殺手為魏府賣命的時候,筋骨早已經在最後一次失敗的刺殺裏被廢了幹淨,手裏的墨筆小巧別致,就算是他那根本用不上多少力氣的手握著也能書寫自如。

請來的教習先生也是曾經教習過她謀略權術的當世大儒。書頁上陳舊的筆記詳盡,是她的筆跡——認真的時候規整小楷,隨性了就龍飛鳳舞。

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備下的。

說明什麼?早在他還沒提出要入朝的時候她就已經給他開過了路!世人皆說她憐才,若他真入朝為了官……祁卿哪裏還可能再去折他的翼把他困於一方後院!

她就是故意的!

她根本就沒想過和他走下去!

祁卿……也不愛他柳湄羽。

06

三個月後柳湄羽以正五品的閑職入朝再見到祁卿的時候,已經是她的繼位大典。

恰逢同一天,鎮北大將軍唐舛回京,祁帝大喜,連登基朝祭的儀式都顧不上便丟下了文武百官駕馬狂奔去了城門迎接!

柳湄羽一直記得那日,他千方百計請了官假,描了最精致的眉羽,穿了她喜歡的紅衣站在人群的最前麵,想好好看看祁卿登基的模樣。

他想,她會不會害怕呀?

那麼大的陣勢,他光是想想便覺得惶恐。

看到的卻是她那樣欣喜愉悅地衝向另一個人……他覺得恍惚。

幾刻鍾後祁卿回來了,卻是在別人的背上。那個人柳湄羽知道,也是自小便存在於傳說中式的人物,在大楚最危難的時候和祁卿一南一北守衛了大楚邊疆的英雄。

一身紅衣,陽光下烈烈如火。

唐舛背著背上輕如羽毛的姑娘,俊美矜疏的容色帶著無可奈何,一步步登上石梯,也不過留了一句“陛下剛剛動作急了些崴了腳,我送她上山。”便再沒有人有半句非議。

這卻還不是最絕望的。

柳湄羽看著唐舛身後長相熟悉的俊俏少年一時竟忍不住顫抖。

他怎麼就忘了——將祁卿與他聯係起來的救命之恩,至始至終,就是他偷來的……

柳湄羽眼睜睜看著那俊俏的少年鎖著眉頭走到他麵前,嗓音幹淨,很平靜:“你為什麼要騙阿姐?你知道那次唐舛為了救阿姐差點死掉了麼?”

柳湄羽咬牙,僵直了腰身,冷冷回答:“我不知道。”不就是為她死,他也可以啊!

憑什麼就一個救命之恩就要讓他放手?

柳湄羽嗤笑,也從沒有一刻這麼清楚自己的心意,以前自命的所謂情深,終歸還是變了。

祁秦歪歪頭:“我記得江湖之人把救命之恩看得很重,你與魏清影不就是這樣,她救你一命,你就死死待她身邊效忠幹盡了齷蹉的事還如何都趕不走……”

祁秦似乎很欣賞柳湄羽此刻驚惶崩潰的樣子,笑了笑:“你莫不是以為阿姐會不知道這些?她可是大楚的儲君啊。所以——”

“所以,祁秦你可以滾了。”

祁秦“啊”一聲,前一刻還居高臨下的臉看見來人立馬拉了下來,心虛地摸了摸胸口:“阿姐我餓了先走一步!”說完便溜得飛快。

隻留原地祁卿跛著一隻腳走攏柳湄羽,踮腳覆了覆他的眼,聲音輕輕的:“柳湄羽,怎麼,傻了?”

語調清和,全不似剛剛正經誦讀“秉承聖治”的君王。

掌心片刻一片濡濕。

柳湄羽低低笑了笑:“祁卿,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傻?”

祁卿卡殼,不知道柳湄羽又腦補了些什麼,頭疼。

就聽見他似哭似笑的繼續說:“我自幼就是個孤兒,被個老乞丐養大,七歲那年老乞丐餓死了……那年真冷啊,我以為我會死,結果被路過的魏家大小姐一個饅頭救了回去。”

祁卿嘴賤的接了句:“這麼便宜!”

柳湄羽一哽,緊了緊指骨,繼續道:“然後我就進了魏府當了學徒做了殺手,專門做魏府不能放在明麵上的陰司。直到她嫁人,又跟她去了溫府,為她鏟除一切阻礙,助她成為了溫家主母,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然後啊,她為了固寵又把我送給了溫燭做刀……多可笑。”

祁卿老實表達自己的意見:“嗯,是挺虧的。”要是她怎麼也得先……咳咳,少兒不宜。

柳湄羽抓下祁卿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是你把我撿回去的!”

祁卿表示黑人問號……

卻不等她反駁柳湄羽便惡狠狠瞪回了她的疑惑:“祁卿,我沒救你。是我欠他一條命,我來還,你若敢為了他的救命之恩就去愛他……若你敢負我,我就殺了你!”

“呃,”祁卿弱弱地舉了舉爪子,“可是你打不贏我……”

柳湄羽咬牙:“祁、卿!”

他拿出了懷裏的匕首握在她手裏,慘笑:“那就殺了我。”

祁卿眨眼,把匕首丟遠,舉起三根手指:“我不敢負你,保證!”

“就算是……唐舛,也不會?”

聽到那個名字,祁卿一愣。

柳湄羽猛地把她擁進懷裏,力度大得仿佛想把她揉進身體,嗓音嘶啞帶著不明顯的祈求:“祁卿,你是我的,就算是他,也不要去愛好不好?欠他的,我來還,可好?”

唐舛……是她的好基友啊!近親繁衍,她吃飽了撐得?

祁卿回抱了抱人:“好好好,你最好看你說什麼都對可以了吧?”

柳湄羽還是不敢相信,卻也知道祁卿作為君王已經讓步了太多,他下巴埋了她脖頸悶悶應了:“嗯。”

祁卿歎氣:“柳湄羽,我和唐舛已經認識了十年,但凡我對他,對其他人,有一絲一毫的覬覦,我都不會來招惹你。你要信我。”

“那你喜歡我什麼?”

“大概是……你比較傻?”祁卿越想越覺得劃算,板著指頭算,“你看啊,魏清影一個饅頭都能把你拐了這麼多年,我都投食了這麼久了,你怎麼也得跟我幾輩子是吧。”

柳湄羽:……祁卿這個魂淡。

07

史書記載,祁帝一生清明,開啟了大楚直達數十年的盛世繁華。唯一的例外卻都犯在了一個人身上。

據說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的美人,一直悉心護著,很自在地在朝堂和江湖裏飄。

卻唯獨沒有名分。

她一生後宮無人,一生沒有子嗣,後位由宗族領養的孩子繼承。

隻留下一句問她愛美人還是愛江山的回答,她說:“我不知道我愛不愛他。他不會比大楚重要。但是,卻一定比我的性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