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三,救命之恩不報身(1 / 3)

內容提要(簡介):祁卿從不曾愛過他,他一直知道。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柳湄羽想,她已經在很認真地陪著他了。

01

柳湄羽以為,這次他終於要死了。

外麵大雨傾盆,風聲大作。霹靂啪拉的雨水打落在屋瓦上,彙聚成流,從老廟破漏的窟窿裏落下。

濺起冰涼入骨的水花蟄在皮膚上。

他攥緊破爛肮髒的衣服蜷縮在一角,身下的稻草散發著刺鼻的黴濕味道。發著燒,迷迷蒙蒙想起了自己的一輩子。從被那人救起,到那人變心另嫁,再到為了一腔愛意卑微入府為奴為仆,然後是一次次為那人賣命為那人做盡齷蹉惡心之事……最後是被侮辱被拋棄。

簡直像個笑話。

然而他……卻放不了手。

那是給了他最初的溫暖的人啊……他這一輩子,愛與恨都早已經都給了她……放了手,他還要再為什麼活下去呢?

他活不下去。

夜漸漸深沉。

外麵風雨沒有要停歇的意思,吹得破舊的老廟吱嘎吱嘎,恍惚隨時都能傾覆一般。可惜最後還是沒有傾覆……他無意識咬了咬唇。

有人進來了。

柳湄羽扯了扯衣角把自己更深地塞進了黑暗的陰影裏,小心聽著幾步外的動靜。慌亂的腳步聲,少年的嘟囔聲,和濃烈的血腥的味道。

不一會兒動靜就小了下來。

就在柳湄羽暗暗鬆了口氣以為避過了這遭的時候,卻不妨外麵突然傳來一聲厲喝:“誰在那!”

隨之就是一把冷光耀耀的長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執刀的少年一身沾血的輕甲,眉目俊俏,他“咦”了聲十分驚訝:“乞丐?”說著便收回了刀,蹲下了身子,看著他。

似乎在考慮著什麼。

終於,他把闔了鞘的長刀放在了他手邊,想了想又從懷裏掏出了一錠金子放下,往外麵指了指:“外麵是我的朋友,她受了傷需要人照顧,我去取藥,很快就會回來。”說著他又指了指地上的金子:“你照看她一會兒,這是酬勞。可以麼?”

柳湄羽沒啃聲。

直到那少年撓了撓頭恍然大悟一般從懷裏掏出張錦帕,攤開來露出了其中包裹完好的精致糕點遞了過來,他才模糊“嗯”了聲算作答應。

少年很快離開。

柳湄羽疲倦地閉目,好一會兒才恢複點氣力,爬起來跌跌撞撞去外麵拽了昏死在地的人身上的薄裘裹了自己身上。回來,抓了地上的糕點狼吞虎咽——

“咳咳,咳咳!”

他動作太急,一個吞咽不及便被哽得直翻白眼,一麵還不忘死命朝著地上水窪爬去……瞧,他就是這樣怕死的孬種。

這時,嘴邊突然出現了一個打開了的水囊。

柳湄羽來不及想什麼抓著握著水囊的手腕便猛地灌了起來。

那人的手腕柔膩溫熱,被他死力抓著邊緣很快就泛了青紫,她卻很耐心,直到他緩過勁兒來才開口:“是你救了我?”

嗓音沙啞虛弱卻清和從容。

柳湄羽心頭冷笑,好一出美人救英雄的大戲嗬,當年溫燭那廝不就是用了這招把他未婚妻的心生生從他身邊拉了過去!

祁卿沒得到反駁便以為他是默認了。

她沉吟了一刻,緩緩開口:“救命之恩大過天?公子有什麼願望……”

“嫁我。”

柳湄羽打斷她,定定看著她:“或者,娶我。”

一雙煙雨水濛的眸子冷而幽。他們不是都嘲笑他搖尾乞憐活得像條狗麼?那他就臨死之前咬給他們看!

他橫一眼祁卿腰間低調精美的盤龍墨玉叩,冷笑:“殿下不願意?”

他是高攀不起大楚的儲君,那他嫁——趕著上去就做個被人唾棄的男寵,她還敢嫌棄?

祁卿久蹲有些失力,她換了盤腿的姿勢坐在他身邊,手上拉了拉柳湄羽頸間滑落的薄裘,順手在他鎖骨邊上打了個漂亮的結,笑了笑:“沒有。隻是我觀公子麵相,並無那個位置的命途,強求不好。要不,咱們換個?”

“好啊,”柳湄羽掐緊她手腕骨,目光狠戾像是能把她吞吃入腹一般,一字一頓,“那就——愛、我。”

祁卿挑眉:“有區別?”

怎麼可能會沒區別!柳湄羽被她可笑的反問弄得一噎,下意識就氣得想爆粗口,抬眼卻猛地愣住……

不是因為映入眼的那張臉如何如何蒼白也不掩的明美漂亮,而是那雙眼,黑白分明,明澈幹淨又通透淡薄。

她沒有調笑。

而是認真的覺得,“娶他”與“愛他”……就是同一件事。

多可笑。柳湄羽當即就忍不住笑出了聲來。

02

祁卿最後還是帶回了柳湄羽,以美人的身份。

幾乎是消息一回傳到盛京便掀起了滔天大浪!

祁卿是大楚的儲君。

大楚今上年事已高,膝下卻唯獨祁卿一位皇女。就算大楚曾有過女帝執政的曆史,而祁卿名正言順,且一出生就有國師“盛世明君”的預言護航,她少時依舊遭到了無數非議和謀害。

隻開始時她有強大的母族護佑,後來又自己一一用實力打臉或者化解,慢慢地,那些非議和野心也就淡了。如今她雖是時隔五年才從邊疆歸來,卻帶著平定閩南蠻亂收服齊越眾小國的滿身軍績。

大楚是個大國,文化經濟繁盛如畫,軍事力量卻一直薄弱,為其他諸國所詬病和覬覦,如今祁卿用五年的時間博了個名副其實的“戰神”稱號,加上她幼時帝王謀略經史便早有才名,繼位再無爭議。

如此……

多少好男兒不要臉麵也要眼瞅著磨刀霍霍了——卻偏偏人家自己帶回來了一位藍顏知己!

雅蠛蝶!

這些柳湄羽多少都猜得到。

卻假裝不知道。世間女子不是都喜歡溫燭那樣溫柔清骨的公子哥麼?

他也會啊。

裝呢,誰不會?

柳湄羽估摸著下朝的時間,放下描摹長眉的工筆出了小築,一身雪白描竹繪梅的長衣隨腳步搖曳,踏在九曲十二廊上,兩旁搖晃的竹影落拓,襯得他步步恍若盛開的花。

太子府建築群典雅瑰麗,亭台樓榭假山蓮池應有盡有。

“公子。”兩旁侍女低頭見禮。

“嗯。”

柳湄羽淡淡應了,他端著食盒從正殿走出來,垂了眼:“殿下呢?”

被問到的美人服了服身,笑意溫婉疏離:“回公子,殿下下朝無事常喜歡去蓮湖垂釣泛舟,或者看看書,公子若有事可以去那邊尋殿下。隻注意了不要聲響過大打擾了殿下休息就是。”

垂釣?泛舟?

嗬,夠虛偽的。

柳湄羽最見不得這些文人墨客的勾當,他端著食盒轉了步子,待人影消失便頗是嫌棄地連盒子帶羹湯地直接丟了旮旯角落。大概是因為祁卿已經提前下過命令的原因,柳湄羽一路暢通無阻,府中各處守衛的士兵遠遠看了人便十分恭謹果斷地放了行。

湖中無人。

初夏時季,隻有大片粉色的蓮花支著圓潤的荷葉靜靜盛著,上方有蜻蜓徘徊,偶爾點點水。知了的鳴聲悠遠。

這就是所謂的“意境”。

柳湄羽低頭嗤笑,他這樣陰溝裏舔血生存靠殺人活命的刀,哪裏欣賞得來這樣的“美”?他愛那人至深,誰知道最後卻是輸在了這裏……可笑的是——

他如今碰到的、要曲意逢迎的,還是這樣一個人。

柳湄羽走近挨著湖堤的垂柳。

垂柳下的女子身形纖長,一身青白的長衣,麵上覆著本策論,曲著一隻腿一手墊頭枕在粗大蒼遒的根幹上。外罩的淡灰的輕紗在細風裏飄搖。

看著半點不像傳聞裏上過沙場的煞神,反倒像個嬌貴孱弱的名門小姐。

隻渾身還多些他討厭的味道。

柳湄羽也不知哪根筋抽了,明明腦子裏想的是如何如何嫵媚曲意如何如何巧笑逢迎,腳下卻先腦子一步地——踢了踢人。

動作完他就回神了,然後猛地跪了下去!

見鬼了!

而在柳湄羽腳剛靠近的時候祁卿便已經注意到了,但因著他並無武力,又被她劃在了自己人圈子裏,她一時並沒有多在意,沒想到……就發生了這麼喜劇的一幕。

跪在地上的柳湄羽已經在瑟瑟發抖。

他怕死,更怕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想到他還有那麼多事情沒做就要死在這種地方……

他怎麼甘心!

柳湄羽一時恨極,滿目通紅,唇被咬破,猩鹹的血腥味充斥在口腔。

下巴卻突的一涼,隨即視線一暗,鼻息間有淡淡的藕花香味。

祁卿一個巧力把地上的人拉了起來,把手中剛折的一簇荷花放在他手裏,瞄他一眼:“柳湄羽,你又在腦補些什麼?”

柳湄羽捏著手裏的荷花呆呆看人:“腦……補?”

“呃,”祁卿眨眼想了想,把另一隻手上卷成筒了的書冊攤開給他看,上麵策論下麵掩蓋的《西廂記》三個字明晃晃的打眼,神色真摯,“喏,就是像我這樣,折子戲看得多了腦子裏便總是戲。不是一會兒覺得有人要殺自己了,就是覺得一會兒有人要害自己了。”俗稱被害妄想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