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村,經過鴿花樹下,正碰上紅袖媽一臉汗水迎過來。老蔫便走過去問道,忙什哩?紅袖媽並不忙著回答,卻小聲責怪道,今兒下午發得哪門子火,打人家一個外鄉玩猴的算啥本事?老蔫頓了一下說,紅袖告訴你的?還能有誰?你說過不喝酒的,咋又喝了幾盅貓尿就變得凶相了?
“唉!我這個氣是不該朝玩猴人發的,可我又該朝誰發呢?我也不能憋死吧!”老蔫手扶著鴿花樹,神情暗淡地說。
“昨個兒還咋呼毛叫的指派這指派那,誰有你風光?今兒個咋就憋了氣?”紅袖媽一臉的疑惑不解。
“我還風光?我老鼠跑到風箱裏,兩頭受氣你不知道,我就是中午頭那隻有口說不出的猴呢?”
“咋了,上午省裏來檢查,沒落好臉是不?”紅袖媽神氣挺緊張地發問。
“還好臉呢!差點連帽子也給摘了!”
“為啥?”
“熊我不懂裝懂,這個條件咋能辦鋼廠,純是瞎日派,三句話問得我直翻白眼!”
“鄉裏沒有人替你說話?”
“接著熊還怕慢了呢!還替你說個啥?”
“你真是個憨熊,你就不能揭穿這個老底?”
“你才是個憨熊呢!一揭穿,帽子摘得就更快了!上下二頭不落!”
“唉,這年頭,當個幹部也挺難的,摘掉就算了,憑你的手藝發家還不容易嗎?別愁那麼多了,上賊船不容易,下賊船也不容易,還是回家吧!我給你打兩個荷包蛋,下碗龍須麵,再洗個熱水澡,衝衝晦氣。熱水器是紅袖剛買來的,昨天才裝上今兒就出了個大太陽,怕是水熱得都能燙豬拔毛了呢!”紅袖媽的樂觀情緒多多少少也傳給了老蔫,老蔫聽說紅袖和一幫子年輕人把鋼材收好了,心中就一塊石頭落了地,跟在紅袖媽身後,二人悄悄地在夜色中來到了紅袖家。
紅袖家住在村子後麵的國道旁。三間帶走廊的磚房是老蔫領首、村裏出資蓋的,村裏開頭有些不同意見,但老蔫說,孤兒寡母的,男人死在部隊上,村裏不照顧誰照顧?有人提出說,要照顧也該東村出錢,老蔫氣了,罵道:人家男人又不是光為東村才去了軍隊站崗放哨的,娘們兒眼見得可憐!臉朝前腚朝後,做人不能眼皮子淺腚溝子深!身為一村之長的老蔫如此的堅決,別人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了。再說了,村裏同齡人大都知道老蔫和紅袖媽的那段往事,也就睜隻眼閉隻眼做了順水人情。村廣播室有一間暗間,紅袖時常在那裏過夜,特別是忙季,村裏有個急事好招呼。紅袖媽將屋子兩頭開門,一頭做了門麵開個小賣店,一頭留住,屋後搭了個順坡廈屋,吃飯、洗澡、堆放雜物,拾掇得清爽利落。老蔫自然是這裏的常客,大多是夜深人靜之時,或是出差開會歸來,順便路過喝杯茶,說說話,一切都很自然,村上人也見怪不怪的懶得閑話了。
紅袖媽手腳麻利地衝了一碗雞蛋茶,端給老蔫說,喝了吧,解解酒氣。老蔫說,一點也喝不下去,紅袖媽說,還惦著你那頂小帽翅會不會被上麵摘了?老蔫就說,摘就摘吧!反正我也不想幹了,兩頭都拿我當出氣筒,我圖個啥?我又不是憨熊,我靠技術能掙大錢的!就是呀!紅袖媽找出條短衣褲走過來說,難得你今天總算量出了吃虧倒巧這個理,不幹就不幹,誰的臉色也不要看,自個兒掙錢自個兒日派,要多快活有多快活!去,洗澡水已經放好了,洗個舒坦!趕明兒不當村長了,也不怕人告小狀拽尾巴了!像現在這樣在一塊兒提心吊膽地,我都有些受不了啦!老蔫看著紅袖媽依然健壯挺拔的身子,由不得身心就有了幾分衝動,走過去在紅袖媽的胸脯上捉了一把,說,你總是疼我,為我好!
“快去洗,你洗好了我才洗!”紅袖媽輕輕地推開了老焉。就去自己房間整理床鋪去了。
端午一天好太陽,熱水器裏的水熱得燙人,老蔫沐浴在細雨般的熱水裏,渾身的筋骨都浸泡得散了一般。洗著洗著,就想起了紅袖媽,眼前的水霧中隱隱地顯現出紅袖媽那酥軟白亮的身子。老蔫立刻有了騰雲駕霧的感覺,沒有了細搓慢揉的耐心,抓起水蓮蓬頭,三下五除二衝洗一遍,光杆子走出浴房,衝著紅袖媽的房間喊道,我好了!你快點,我等著!
老蔫斜躺在紅袖媽寬大的席夢思床上,喝著溫乎乎的雞蛋湯水,看著黑白電視機屏幕上閃閃晃晃的鏡頭,心裏就有些猴急急的,一袋煙功夫了,紅袖媽還沒出來。女人不洗則罷,一洗起來就像剝層皮那麼費工費時。電視機是在集上買的二手貨,很有些年頭了。效果不怎麼好,一會閃一下,一會閃一下,連閃幾次,老蔫心裏就發了毛,總覺得不像是電視在閃,倒像是外麵的閃電發出綠瑩瑩的賊眼。老蔫心頭一顫,忍不住穿著褲衩兒衝出去,出門四周轉了一圈,抬頭望天,不見一顆星子,依舊很熱很悶,操!看樣子要下雨了呢!這咋日派?白白浪費了端午這一天的好太陽,雖然下午不少人家已經將收割機開進了大田,但大片的麥子要在半天收完是不可能的,這個時辰,勞累了一天的人們正在夢鄉沉睡,半夜起雨,那是午收季節的大忌呀!老蔫又看了看四邊的天色,立刻大步流星地回了屋。紅袖媽早已洗好躺在床上,香噴噴地掩了一條薄毛毯在身上。見老蔫光著杆兒掛一條褲衩跑進來,就掀開毛毯故作生氣地說,快點吧,黃瓜菜都涼了,還說等我呢!現在弄成了我等你!老蔫隻覺眼前一片渾白,立刻靜了靜神說,熄火吧!今天弄不成了!轉身扯了衣服套在身上,三步兩腳,急急地跨出門去。紅袖媽不知出了什麼事,提心吊膽地穿衣、鎖門,剛出得大門,就聽村廣播喇叭吱吱響了幾聲,然後就有洪鍾般的聲音在村子上空嗡嗡地回蕩,原來正是老蔫在廣播裏喊話。
喊話聲將烏黑的村莊從沉睡中喚醒了。醒了的村莊立刻一片嘈雜,伴隨著嘈雜的人聲緩緩而來的,還有遠天裏陰森嗚咽著的沉雷。白天日派了一天的人們,又開始了緊張的夜戰,起場的、垛垛的、拉雨布的,機器轟鳴,人聲沸騰。紅袖媽愣愣地站在夜色中,想起剛才自己睡在床上被冷落的一幕,就忍不住朝著黑黑的夜空罵道:狗改不了吃屎,賊改不了摸髒,擠兌你,不虧!誰叫你犯賤呢!
原載《青年文學家》
1999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