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1 / 3)

人怕閑,一閑下來就會胡思亂想。膠東的五月天,長而乏人。樹娥拍著睡在腿上的小栓,腦子裏又在迷迷糊糊地想著舊事。她先想起她童年時的苦難,又想起年青時的青春衝動和愛情:的苦惱,繼而想起結婚後的不幸。想著想著又想到女兒女婿,也想到了有全。上次與有全交接孩子時的慌亂樣,是自作多情呢,還是郡老頭子有個意思?呂大嬸一直撮合著和邵老頭子搭夥,老頭子樂意嗎?女兒女婿的思想能通嗎7如果女兒女婿和老頭子都願意的話,街麵上不能笑話嗎她自己問著自己,一連串的問號,一她回答不上來。她晃著懷中的外孫,似夢似幻地想著,好快嘴呂大嬸又來給她說媒了,她認了,有全也同意了,有全那黃胡子茬紮在她的腮上,手捏痛了她的奶,她無意識地打了他一巴掌。懷裏的小栓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她醒過來,才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小栓子的手正在她的奶子上抓來抓去,她知道孩子餓了,就拿起奶瓶把奶頭添進小栓的嘴裏,小栓栓急不可耐地吸吮起來。

天氣漸漸地熱了,人們都開始換上薄衣薄衫。樹娥給他們把洗好的衣服釋壓的板板正正,拿出來放在炕上,預備著過午上坡時穿。中午;歇大晌的時候,栓栓跟雪萍摟著睡,樹娥就下來。她提了兩壺開水,關了門,脫去外衣,在屋裏洗起頭和脖子來。對麵大鏡子裏映出她的身影,她在凝神地端詳著,仿佛在欣賞一個女模特。白晰的臉已消失了往日的皺紋,部分白發發根已變黑,衰老慢慢地在臉上減退,年輕時的美,又掛上她那漂亮的眼角眉梢。她發覺,自己胖了,結實了,她摸著她那對挺起的乳房,一股青春樣的騷動撂撥的她難受。她沒有老,她還不到五十周歲,她每月月經還經常著呢。如果生活在富貴家庭,如果生活在大中城市,她可能還是個令年輕人心動的美人呢。

穿好衣服後,開門出去倒水,見西間的門敞著,有全正在搗弄牛鎖頭。就問:“大哥也不歇歇晌。”有全說:“牛鎖頭繩斷了,我換上條皮的。”樹娥把親家公的單衣拿過去,說:“大哥,天熱了,好換衣裳了。”有全放下手裏的活,激動地兩手接過幾件疊得整齊的衣服,望著樹娥那美麗的身段和漂亮的臉,沉默了多年的心忽地翻騰起來,樹娥轉身欲走,有全扯住了她的手,她轉回身,敬慕地望著他,他一把把她摟在懷裏,渾身躁熱地抖動著。樹娥沒有反抗,她讓他黃胡渣在臉上紮了一下,便輕輕地剝開他的手,轉身回到自己房間。這一切都靜悄悄地,沒有聲音,也沒有“眼睛”,一股感情的潛流滋潤著兩顆幹涸的心田。夜裏,疲勞了一天的人們都熟睡了,整個村子裏顯得空曠和寂靜。大寶家裏的兩位老人卻睡不著,各人都在想著各人的心事。白天的鏡頭不斷地在樹蛾的腦子裏閃顯著,多少年沒有這種感覺了,甜蜜、羞怯、害怕,如果再往下發展呢?如果變成真事嚟她不敢想了,她覺得如果做出丟人的事對不起大寶,對不起雪萍,也對不起死去的冬至。她克製著,她死下心來。西同的王有全更睡不著,自從大寶他娘突然去世,他再沒有機會碰過女人的手。他覺得他盡管六十歲了,體格好,心不老,心裏有時也想那事。今天他聞到女人身上那味,看到女人那模樣,實在控製不住了,他恨不得立刻過去和那女人幹一會兒。他起來躺下,躺下又起來,覺得下身發熱,老起尿尿,他披衣出去尿一回,回來躺下還是睡不著。躺一回又出去尿,一宿折騰了四五回,但他終於沒有勇氣到東間去。

早晨起來,大寶問:“爹,你今夜怎麼起來那麼多次?”爹說:“有點上熱,尿頻。”雪萍說:“叫東頭許醫生來看看。”爹說:“不用,喝點濃茶就好了。“那今天就別下地了。”爹說:“沒事。”第二天晚上,有全又這樣折騰了一夜,真的病了。他有點發燒,嘴唇爆起了皮。樹娥做了好吃的送過去,他也不吃,大寶叫來了老中醫許文仙,許醫生先試了試脈,又看了看舌說:“沒什麼大病,下焦有火,與睡眠不足有關。”就開了藥吃上。睡到頭午十點多鍾,有全醒了。樹娥一手抱著栓栓,一手端著水杯走過去。“大哥,醒了,喝點水吧。”有全瞪著發紅的眼說:“親家,那天中午我對不起你。”樹娥說:“那有什麼。”有全說:”你不恨我。”樹娥說:“不恨。”有全說:“你是真心話?”樹娥說:“都是過來人,真心假心還看不出來?不過我有點怕。”“怕什麼,又沒別人看見。“我怕讓孩子們知道了,丟人呢!”兩人正密密地談著,聽到街門吱的響了一下,樹娥抱著孩子走出去,到門外撒眸了一下也沒見有人,就又回到屋裏與有全拉起呱來。

有全吃了藥,睡足了覺,精神就好起來。大寶買了魚,割了肉,樹娥變著樣兒做給有全吃。有全也打心裏感激這位親家婆。

俗話說,沒有不透風的牆。街麵上嚷得風聲很大。有的說樹娥與有全兩個搬到一塊兒住了,有的說樹娥和有全在家辦那事被人碰上了,還有的說兩人已辦了結婚手續了。風的來源仍然出自快嘴呂大嬸之口。好心的她,沒能完成柳樹娥和王有全這樁婚事,一直不死心。那天頭午她來給南街一個光棍說親,想順便來勸勸樹娥和有全,要他自己下決心。正好那天樹娥沒關街門,快嘴呂大嬸走到家門口,聽到樹娥和有全甜蜜的話語,她不忍打斷這對老人的情緣,聽了一會兒,又怕被她倆發現,就悄悄地走出去。由於她的習慣動作,順手把門關上,這才驚動了柳樹娥。好在她一出門就拐了彎,樹娥沒看到她。這爆炸性的新聞成了沽河周圍議論的中心,唯有雪萍和大寶還蒙在鼓裏。

時間在不知不覺地過去,花生剛剛清完棵,小麥就好上場了。農村的麥收是農民們體力精力消耗最大的季節,既要收又要種,還要管好秋作物,真是三春不如一秋忙,三秋忙不過一麥場。過去“大鍋飯”時,年年都搞三夏大會戰,如今是各人自己著急。麥子一落黃,家家戶戶忙著麥收前的準備工作。壓場園,修農具,打苫子,購雨布,準備秋種物資。人人臉上掛著豐收的喜悅,不知疲倦地東奔西跑。自樹娥到大寶家後,雪萍就把娘的地轉包給南鄰家種了。這天按娘的吩咐,大寶和雪萍趕著牛車到娘家去把麥收能用的苫子:麻袋、篩子和叉把掃帚等東西拉回來。小兩口回到家,第一個知道的仍然是快嘴呂大嬸。她把大寶和雪萍叫到一塊兒,劈頭就問:“你爹和你娘的事你打譜咋辦?”雪萍白了呂大嬸一眼說:“你真是雞孵鴨子閑操心,俺爹俺娘啥事?”“哎呀,嘖嘖嘖”,呂大嬸兩眼一瞪,連眼角的魚尾紋都掙開了,說:“叫他倆個明媒正娶,你們不願意,你聽聽街麵上說他們什麼?”大寶氣得兩眼冒火,問:“說什麼?”“你爹你娘偷著好上了。”“胡說八道。”大寶鐵青著臉,雪萍也板起臉說:“呂大嬸你再不裝個老人樣,可別怪我不尊重你。”呂大嬸說:“我是好心做了驢肝肺,本想著和你們商量商量,把你爹和你娘的事堂堂正正的辦了,你倆對我這個態度。好了,你們願意叫人家說就叫人家說吧,我再不管了。”說完,她氣呼呼地走了。

雪萍和大寶癡癡地楞在那裏。雪萍不相信也不願相信娘能做出這種事,可她也觀察到近些日子娘精神有些恍忽,除丁抱孩子之外,很長時間沒跟她說次親熱話了。有時她過去,娘好象有事躲著她,若真有那事,可怎麼辦?大寶也覺得爹不可能,娘死了這麼些年了,還沒聽到有人說爹這方麵的不是,再說也這麼個年齡了。可這幾天,他也發覺,爹不愛下地,有時說身體不舒服,在家躺著不出門。如果真如呂大嬸說得那樣,再還怎麼上街。雪萍大寶一時犯起難來,應該再拿的東西,也不拿了,二人趕著牛車回家去了。娘一看兩人臉上不高興,東西也拉了沒幾件,認為兩人為拉東西吵架,就對女兒說:“萍,那些東西放著也沒用了,怎麼不都拉來?”雪萍說:“放著點以後再用著什麼的。娘,……”雪萍本想把快嘴呂大嬸說得話問一問,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娘望著女兒那疑惑的眼神,心虛得連臉上的肌肉都在跳動。雪萍跑到廂屋裏,爬在床上掉起淚來。是啊,一頭是公公,一頭是自己的親娘,這種事問又不好問,說又說不出口,天老爺千萬可別是真的啊。雪萍直歎氣。大寶也說:“當初不該讓她(他)們都住正屋,原想照顧他們年齡大了,住燒火的炕,對身體有好處,誰知住出些風言風語來。我看叫爹住廂屋,我們搬過去給他們隔一隔,省得別人說三道四,也省得真有那事。”雪萍說:“你怎麼和爹說,什麼理由叫他搬出來。”大寶說:“麥子烏上就要上場了,叫爹去望場。等場園結東後,就叫他搬回廂屋,你看如何?”雪萍說:“也隻有這樣了。”蠶老一時,麥熟一晌。小麥一上場,大寶就和爹市”“爹,今年咱的小麥多,機器也多,脫粒機、電機都在場上,沒人看著不放心,我把麥場屋子已搭起來了,你老吃點累去望季子場吧。”有全因有樹娥戀著,心裏不願去,可又說不出嘴,不知是做賊心虛還是出於本能,他覺得這幾天兒子兒媳在用另隻眼睛盯著他倆,樹娥說也有這種感覺。為了不讓孩子看出來,暫且避避嫌也好。於是他就答應了。有全把鋪蓋搬進了場園屋,除了一天三頓回家吃飯外,白天黑夜都在場園裏守著。有時樹娥也抱著小栓到場園裏去看他爺爺。有全仍然從樹娥懷裏接孩子時趁機“順藤摸瓜”,看看四下沒有人說幾句親熱話。這年麥收期間,天不作美,下了雨後,一連陰就是十幾天,古曆五月中旬小麥一上場,直到月底才脫完粒。六月六日這天,大寶把爹的鋪蓋搬回家,有全一看大寶把他的鋪蓋放在廂屋床上,而自己原來住的那間被大寶住,心裏很不痛快。他飯也不吃,窩著一肚子火上了廂屋床上躺起來。雪萍一見爹不樂意,就勸說道:“爹,伏天太熱,廂屋裏沒煙火涼快,大寶怕熱著你,俺就搬西間了。”有全沒吱聲,心裏有數。這些鱉羔子成信算計我。住處一調換,樹娥和有全接觸就不那麼隨便了。兩人在孩子麵前都極力克製著。

七月七日這天,是傳統的乞巧節。中午吃了發麵包子,雷雨就劈裏叭啦地下了起來。半個小時後,太陽火辣辣地從雲彩裏鑽了出來。俗話說雨後的日頭獨頭蒜。大地象蒸蘢一樣,正是秋玉米生殖生長的關鍵季節,雪萍和大寶背著化肥去玉米地追肥。樹娥把小栓栓哄睡。有全見中午是個機會,就到樹娥屋裏去。說:“不,這事以後說什麼也不辦了。我覺得對不起女兒女婿,我心裏很害怕,我不知今後怎麼辦,這些日子我心裏很後悔。”有全一聽這話,興頭就打了下去,那東西立刻就篇了。他生氣地回到廂屋。樹娥跟過去說:“大哥,我有事和你說。”“有什麼好說的?”有全餘氣未消,樹娥兩眼就掉下淚來,有全見女人掉淚,心就軟了,說:“有什麼事,說吧。”樹娥說:“這些日子我覺得不好,兩個月沒來月經了,肚子一天天變大,像是懷孕了。”有全把眼一瞪說:“什麼?懷孕了,誰的?”樹娥說:“大哥,這你還用問,不是你的能是誰的?”有全說:“你別胡說八道,我從小就沒有種,年輕時兩個媳婦都沒有孩。我一個多月沒在家,你是不是又和別人胡搗鼓上的。”樹娥沒想到有全會這麼不認帳,也沒想到他變臉變得這麼快,她頓覺頭昏腦脹,一陣眩暈,歪倒在地上。有全嚇得趕緊把樹娥扶起,在地上坐了一會兒,才扶著樹娥上了北屋炕。這時就聽到大寶在外麵叫門。有全跑去開門,大寶從門縫裏望著爹從北屋走出,一臉不快地說:“爹,大白天關門幹啥。”爹說:“歇個晌怕人來打擾。你回來幹啥?”大寶說:“化肥不夠了,再帶一袋子。”大寶走到北屋,樹娥摟著小栓栓,臉朝裏假裝睡了。

柳樹娥懷孕是找本村東頭那位姓許的老中醫診斷的。她一停例假心裏就緊張。天天盼望來,天天盼望來,一盼盼了近兩個月還是不來,她害怕自己懷孕。一天中午,趁街上無人的時候,偷偷地來到東頭那位老中醫家裏,老中醫給她寸關尺沉中浮地切了脈,又用竹筒放在她肚子上聽了聽,最後象念經似的,金木水火土,陰陽五行,相生相克地嘟噥了一畔子。說:“這位姊妹,你經脈旺盛,是有喜了。”樹娥不愛聽的話,卻真真正正地聽到了。

她央求老中醫再給她診一遍,是否診錯了。老中醫很自信說:老夫從醫四十九年,在婦女病上,未有誤診之說,是生是流,你自己拿主意吧。”柳樹娥踉踉蹌蹌地回到家,自己一時無了主張。

懊惱、悔恨、羞怯、緊張,說不出心裏是個什麼滋味,她想找老頭子說說,讓他給拿個主意,可誰知今天他這樣不認帳,該死的,喪良心的,她心裏恨得咬牙切齒。

樹娥懷孕的消息不脛而走,又一次成為人們的議論中心。這天晚上,村裏在大街上演電影,雪萍和大寶去得晚,就站在人群的後麵看。身前幾個婆娘邊看邊議論:“聽說這村裏有個姓王的老頭與給他來看孩子的親家胡搗鼓。”是啊,聽說女的懷孕了。”“男的六十多歲了還好使,給個老太婆種上了,嘻嘻!女的五十懷孕的也不多。”“是呀,不過那種也不一定是老頭的。誰的?世界上無奇不有,女婿丈母娘辦那事的也有。一聽說他那個親家是地主小老婆生的。能不風流嘛。”都這麼個年紀了真不害臊。”這些議論象蒺藜一樣紮著雪萍與大寶的耳朵,小兩口氣得立刻離開了電影場地。

醜聞使這個平靜和睦的家庭象一鍋滾燙的油倒上一勺涼水,立刻炸了。雪萍和大寶覺得二老出了這麼大的丟人事,既氣又痛,後悔當初不該叫娘來,後悔來了以後沒盡到責任,還後悔當初沒聽呂大嬸的話。可誰又能往這方麵考慮呢?年輕人在一塊往往出事,都五六十歲的人了,怎麼會出事呢?小兩口愁一會兒哭一會兒。大寶說:“老哭也不是個辦法,得拿個主意。”雪萍說:“要不去找快嘴大嬸,按她原來那個主意辦。”大寶說:“先別急,咱倆先分頭做工作,勸說勸說,如果娘真懷了孕先去流產,後麵再辦結婚登記手續。”

大寶看爹屋裏還亮著燈,就推門進去說:“爹,和你商量個事。”爹問:“啥事?”大寶說:“你和栓她姥姥的事,有人說她懷孕了,是真的?”有全一聽就火冒三丈:“她懷孕關我啥事,你問我,我還正要問你呢。”自那天有全聽說樹娥懷了孕,心裏就生出疑點。自己沒有生育。這孩子能是誰的,平時她也不與街上的男人接觸,難道是大寶做的怪,他開始向大寶身上懷疑。大寶聽爹的話不對味,也火起來:“爹,你不要不認帳,事情都怪你。”“鱉羔子!”有全指著大寶吼道:“把你養大了,翅硬了,就不和你爹一個心眼了。”說完,自知理虧,把頭用被一蒙躺在炕上。大寶消了消火,坐在床邊上勸說道:“爹,事到如今也得想個萬全之策呀。為了這個家,為了我和雪萍,為了你孫子小栓,我看你就按快嘴呂大嬸說的那樣去和他姥姥辦理結婚手續,明媒正娶,誰也不會再說三道四了。”有全說:“原來我有這個想法,叫你呂嬸對你們說,你們不同意,現在懷孕了,又說是我的,我從小沒生育你知道不知道,弄個屎盆子叫我頂。頂也不要緊,先叫她說個明白是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