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兩支煙的空,老杆子帶著錢回來了。劉半仙說:“交錢吧。針已經紮了,不信你看地上那攤黑血。”老杆子把六百元錢交給劉半仙,劉半仙很神秘地從屋裏拿出一包白色的粉末放在盆裏,兌上溫開水,用一個膠皮瓶子反複給黑龍衝洗口腔。
洗完後,劉半仙說:“老杆子,你把草料拿來,看它吃不吃。”老杆子說:“有道是得病如牆倒,好病如抽絲,何況黑龍病了這麼多日子,能那麼快嗎?”劉半仙說:“關鍵是對症下藥,再說我這是祖傳秘方,你喂喂它試試吧。”老杆子拿過草料,黑龍一見主人要喂它,立刻渾身一抖,長嘶一聲,把頭扭過去,大口大口地吃起來。老杆子激動地熱淚盈眶,伸出大拇指連聲讚道:“神醫,神醫啊!”
馬好了病,老杆子又在山道上來回地拉著貨走著,藍玲們的笑聲也不時地在山穀裏回應。老杆子走到那裏就宣傳神醫劉半仙,說劉半仙家裏祖傳秘方如何如何多,如何如何靈,給馬冶病就象用手抓去一樣快。於是劉半仙門前的生意又紅火了一陣子。
其實黑龍真沒得什麼病,隻是舌根下紮了一根繡花針,就是那天藍玲掉進去的。劉半仙拔下針,用鹽水給馬洗了洗口腔,馬就好了。這個謎老杆子是永遠也不會解開的。
送魂:參加地區衛生先進達標工作會議回來後,我的神經就出了毛病。白天辦公講話,神不守舍,晚上睡覺,淨做惡夢。閉上眼睛,已去世三年的副縣長旭風就跑到我眼前來。他刀巴子似的臉象枯骨一樣,’白中帶綠,蹬著眼,咬著牙,一臉惡煞相。晚上走路象是貿縣長在身後跟著我,我怕得要命,有時頭皮一乍二乍的,就連進自己的房間,心裏都打戰戰。
這天晚上十一點,我與妻關閉電視,上床睡覺。一拉死燈,我又看到貿副縣長一臉怒氣衝衝的樣子站在我的跟前,我緊緊摟住妻的脖子,前胸貼緊妻的後身。妻以為我要於邢事,仰起身,摸著我個嚇篇了的東西,風趣地說:“你可是若幹日子沒交公糧了。”我說:“我這些日子中了邪,閉上眼睛就夢到他……”“誰呀,是哪位情人?”妻有點警惕地問。我說:“什麼情人,我叫縣長旭風魔著了。”我就把這幾天的現象向妻子說了一遍。妻是從農村轉出來的,迷信道道多。妻說:“是你原來與貿縣長交往過深的緣故。他是屈死鬼,又來到三周年祭日了,是魂靈歸家托夢給你。明天晚上你到他被牛踩死的地方祭一祭,送走他的魂就好了。”妻子象摟孩子似的把我摟緊說:“不要怕,睡吧,我的‘八宇’硬,什麼鬼神也上不了身。”
我在妻子的懷裏昏昏欲睡,朦康朧朧地聽到一聲大喊:魏,快幫我打這些豬,它們要吃我!”我一看,幾百頭小豬毗牙裂嘴地追著貿縣長要吃他。我上前用身子一擋,縣長跑了,豬們國著我咬起來,有的哨我的腳指頭,有的哨我的腿肚子,我用手撲打它們,被一頭大豬咬住手指頭,疼得我大喊一聲:“賈縣長……”
我嚇醒了,渾身胃出了冷汗。妻摸著我身上的汗問:“你又怎麼了”我說:“我又夢見縣長,一群豬追著要吃他,我上前阻攔,豬把我咬疼了,到現在我手指頭腿肚子上還火燎燎的。”妻拉開燈一照,見我腿肚子上一塊發青的淤血。妻說:“這是鬼捏的。”我越發害了怕,真是鬼魂纏身7妻說:“這麼多的豬咬你們,定是過去你們傷害過豬或屬豬的人。”
妻子說的還真準,我和縣長確實傷害過不少小豬。是一九七四年秋天,旭風剛提拔為公社革委會主任後,我跟他在富君廟村住點。他從地區參加農村三級幹部會回來,立即召開全社三級幹部會,貫徹地委“三幹”會議精神。會議精神的主要內容是落實毛主席“要大養其豬”的最高指示,要求全社年底實現“一人一豬”或“一畝一豬”。我們駐的村是主任點,我當時又是公社養豬辦公室主任,當然要先行一步。主任說:“能不能實現‘一人一豬’,是個政治問題,路線問題。我這個點要在一月內實現這個指標,為全社乃至全縣樹起樣板,提供經驗,在麵上開花結果。小魏,你是公社養豬辦公室主任,你先拿個具體意見吧。”我聽了後,熱血呼地一下子湧上了腦門。郡年代連人都吃不飽,西北風又不充饑,一下子增加上一千多頭豬吃什麼7再屯原來的老母豬都殺光了,沒有豬源現用泥捏也捏不出這麼多豬來。貿主任見我為難的樣子,拉長的臉象從哈哈鏡裏走出來似的。他說:“小魏呀,年輕幹部要有革命熱情嘛,沒有革命的熱情什麼事也幹不成。五八年我幹團委書記時,帶領青年們煉鋼鐵,搞躍進,舉辦超英趕美活動,樣樣都奪得紅旗。你要敢想、敢說、敢做。”他緩了緩,又說:“要在一個月內全村實現‘一人一豬’,靠戶養不行,必須搞個千頭豬場。明天我把信用社主任叫來,款由他負責,建豬場購豬崽由你負責。”貿主任一拍板,場“一人一豬”的突擊戰就開始了。
主任細高個,瘦長臉,模樣有點象刁德一,說話辦事卻象胡傳魁,因工作上喜歡大聲勢,大場麵,大呼隆,人們就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大呼隆”。如果他逢戰爭年代,一定能成為一個指揮大規模戰爭的大英雄。可在個狂熱的時代,就造就了他這種轟轟烈烈的假大空性格。我是他二手選拔和培養的,身上或多或少有他的影子。
一九七二年春天,公社革委從高中畢業生中選拔一批農業學大寨工作隊員,當時分管這項工作的旭風是空山公社的革委副主任。在選拔時,他看我的字寫得秀麗,文筆也不錯,就列為第個推薦對象提交公社黨委研究。錄用後,他又把我安排到他當時住點的廟東村。這個村很窮多,村莊象個禿子,連棵樹都沒有,戶裏栽的梧桐,被割資本主義尾巴邵年,一刀殺光了。我們工作隊四個人住在三間破辦公室裏,主任自己住西間,我和另兩個住東間,一天三頓排飯吃。除主任回公社開會外,我就象他的貼皮虱子,一天到晚騎著自行車跟他跑村跑片。一天的生產情況,晚上我寫出來交給他或者報公社革委或縣生產指揮部。有時還給他準備講話稿和發言稿,數字都按他說的報。一個炎熱的夏天,太陽火辣辣的,不害躁地蟬兒叫得怪煩人的玉米旱得都耷了葉子。我們騎著自行車在玉米地頭上走,發現眼前有十幾畝玉米黑油油地長得特別壯實,一點旱象都沒有。主任要下車看個究竟。我陪他走到地頭,嗡的一聲一隻屎売郎碰到主任臉上,主任抬手在臉上打了三巴掌,罵道:“媽的,屎殼郎。”為不抖他的興,我抬腳把屎売郎碾碎。我說:“貿主任,是隻蟬。”他聽我說後,心情才恢複自然。我們走進地裏,發現玉米空裏放了一個大缸,缸裏有小半缸發了酵的人糞尿,冒著氣泡,散發著刺鼻的臭味。村支書見我倆在地裏,走過來打招呼。主任問這幾行玉米為何長得這麼好。支書說是他的試驗田。他每天早晨把全家拉的尿的收起來,擔進缸裏,加上水一攪,再一瓢瓢地澆到玉米的根部。玉米吃了兌水的屎尿就象小孩吃青島鈣奶餅幹一樣,吸收得特別好,你看長得多壯實。主任馬上指示說:“小氟你明天把工作隊員們的屎尿積攢起來,也給我搞這麼個試驗田。”我給支部書記點了一下眼色,支部書記才會意過來,說:“主任,這也是你的試驗田嘛,明天我再加一個缸,派人把工作隊員們的屎尿擔過來,這樣澆的麵積也大些。”主任點點頭又對我說:刨、魏,這個經驗要總結好,值得上報推廣,我看題目就叫《人糞尿,大糞湯,不用化肥也過綱》。”我按主任的思路寫出後,送到縣革委辦公室。不幾天,縣革委《農業情況通報》給登出來,引起縣革委領導們的重視。一天頭午,縣革委主任坐著綠色的吉普車來到工作隊,對主任說:“你這個經驗很有推廣價值,如果能普及開,全縣糧食增產不說,化肥緊張的問題也會緩解。縣革委準備在你這裏召開公社革委主任現場會,讓你介紹用大糞湯澆玉米增產的經驗,你要把現場安排好呀。我看要來個戶戶動員人人上陣,規模搞大一些有說服力。”全縣的農業現場會在主任點上召開,這是很榮耀的事,這個機會如果把握好,對公社幹部個人前途的影響是很重要的。主任立即召開大小隊幹部會和工作組員會,布署全村用大糞湯澆玉米的作法。他算了一筆帳,計算得很細,每人每天吃斤半拉兩氏喝三斤尿五斤,兌上水能澆十幾棵,秋後起碼能增產五成。能吃能喝的鼓勵他們多吃多喝,多尿多拉,人多潛力大。每畝玉米地頭上放一個大缸,早晨把拉的尿的擔到缸裏去,隊長保管記工員挨戶檢査,拉尿多的獎工分,少的罰工分。挑到自田地裏的以破壞生產論處。縣農業現場會由我和其它兩個工作隊員負責。我天天和大小隊幹部們到地頭查大糞缸。年頭糧少缸也少,多數戶沒有閑缸,有的逼他們把糧食缸倒出來,有的到親戚家去借。現場會這天,三百多個大缸擺放在三百多畝玉米地頭,一溜排開,煞是壯觀。全體勞力手拿長把瓢,勺著糞湯澆玉米。縣委領導坐著一色的綠吉普,後麵跟著幾輛大頭車,坐在後鬥裏的公社革委主任們指東劃西嬉笑而過。圍著三百多畝玉米地轉完後,車子停在主任的試驗田邊,先進行了現場參觀,然後由主任介紹。這天的主任由平時的長臉變成了圓臉,唾星四濺,滔滔不絕。當縣革委王主任插話問這玉米用大糞湯比用化肥增產幾成時,主任說慌了嘴說:“五十成。”王主任把眼一蹬,主任忙改嘴說:“百分之五十”。主任最後表態說:“現在全公社已有百分之八十的村糞缸已擺到地頭,我們堅決用大糞湯戰勝洋化肥,全社糧食產量超綱過江。”會議效果很好,主任受到縣革委領導的表揚,不久便升任公社革委主任,我因組織這次現場會有功,公社成立養豬辦公室,我就當了養豬辦公室主任。
次現場會後,大糞缸便成了擺設,有來參觀的,也臨時安排幾個人唱一唱“空缸記”,因為人們實在拉不出也沒有時間拉麼多的屎,尿麼多的尿,該追化肥的還得追化肥。
這次“一人一豬”運動,又是主任的大手筆,他的目的是要象原子彈爆炸樣,轟動全縣,轟動全地區,轟動全省。我把建豬場的任務分到五個生產隊,經過二十天的日夜奮戰,‘一百多間豬舍突擊建成。主任圍著豬場轉了一圈,表示滿意,又對我說“小魏,月底在這裏召開全社一人一豬現場會,要抓緊時間把豬仔捉齊。”由於地區召開了發展養豬工作會議,當地的豬價漲,豬源緊缺。聽外出探聽行市的人說魯西北和河北省吳橋帶仔豬便宜,我帶著幾輛五拖拉機連夜奔赴魯西北。這一年的冬天冷得早,老天爺象長了牛皮,西北風飄著銀白的雪花整天不斷。新買來的小豬崽象剛生下不久的小孩,天一冷,混身發抖。我們就從當地老百姓家裏買來幾床棉被蓋在豬身上。不到十天時間,就買回了一千頭小豬崽。公社現場會是按規定時間在富君廟召開的。會上貿主任號召村村學富君廟,全公社要在一月內實現“一人一豬”。我立即寫了一篇報道投給省報。縣革委養豬辦公室看了報道後,立即派人來總結經驗。全縣更大規模的現場會又在空山公社召開。主任在介紹經驗時,嗓門更高,手勢更有力。驚天動地的形象就俅要奔上天庭的齊天大聖,仿佛老天爺都被他震得戰栗。
老天畢竟是老天,它既不照顧你的意願,更不體諒你的辛苦,有時還專與人作對。現場會之後,氣溫降到零下十五度,剛抓回來的小豬因遠路顛簸,體質虛弱,加上新建的豬舍潮濕,連凍帶病,開始成批死亡。每天早晨,飼養員從豬圈裏拾出幾十頭小豬。我讓他們把死豬送到倉庫裏,不幾天,死豬成了垛,象堆死屍,一個個蹬著眼張著嘴巴,很叫人害怕。主任已有幾天晚上沒在點上住了,我一看死這麼多,心裏非常緊張,這些豬都是生產隊貸款買的呀。我到公社去找主任彙報。晚上八點多氧我來到主任宿舍門口,時公社幹部都是單身宿舍。我敲了幾下門沒敲開,正要返身走,貫主任開了門,我欲往裏進,被他一手攔住,說:“有什麼事,說吧。”一股女人的脂粉味隨著屋內的熱氣直往我鼻子裏鑽,我進退兩難,緊張的上言不搭下語地說:“死了,死了不少了。”貿主任說:“什麼,你說什麼死了不少了。”我說:“剛捉來的小豬每天死幾十頭,這樣下去就會死光。”“噢,是這事。”貿主任很輕鬆地說:“我知道了。不過要注意保密,以免影響人民群眾的養豬積極性。”我說:“這樣做損失太大了。”貫主任說:“隻要能喚起人民的革命熱情,政治上劃算,經濟上損失點也值得。有些事是不能用經濟上的得失來衡量的。”並囑咐我:“死豬的處理,我回去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