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2 / 3)

老爺子除腦血栓後遺症外;沒有什麼大病,在醫院住了五天,打了五天吊瓶這天正準備出院,意外的事故發生了。拔下吊針後,臧副縣長的爹突然窒息死亡。臧副縣長悲痛欲焚,人好好的,怎麼說死就死了呢?他找到醫院院長,要他立即查明原因,嚴肅處理。經醫療事故鑒定小組鑒定,結論是某種藥物隱性過敏,導致心衰休克死亡。臧副縣長一怒之下要公安局抓人,對事故責任人進行嚴懲。還是遲茹太太詳明大義,她動了惻隱之心,勸說丈夫道:“老臧,你要冷靜點。人已經死了,抓人有什麼用”弄不好人家還說你以權壓人。事到如今隻能看活不看死,我去和院長商量一下,私了算了。

遲茹太太與醫院院長達成了君子協議:事故賠償十萬元,負擔一切喪葬費用。

喪事在醫院辦理,太平室裏設了靈堂,按農村風俗,臧副縣長和遲茹太太守孝三天。三天裏,前來吊唁致哀的各界人士不下三百人。除農村的親戚帶著燒紙花圈外,其餘皆送白包。這時的遲茹太太顯得更加俏利。她換上一身潔白的孝服,眼含著淚花,出出進進代臧副縣長照應一切客人,一行一動,活象是一位演技優美的演員。

轟轟烈烈的葬禮結束後,遲茹太太一結賬,紅包、白包加上事故賠償費共十六萬三千元。兒子出國的費用不愁了,遲茹太太臉上顯出疲勞的微笑。可是,就在遲茹太太忙忙碌碌為兒子出國做準備的時候,意外的事情又發生了。臧副縣長因借喪斂財,紀檢監察機關對其立案審查。

似重雷擊頂,遲茹太太一下子昏了過去,待醒來之後,已精神失常,到處大喊大叫說公爹要掐死她。經醫生鑒定,遲茹太太得的是恐嚇性精神分裂症。

這次遲茹太太真病了,她住進了神經病醫院,每日除了摘掉副縣長烏紗的丈夫照顧她外,再也沒有人來看她。

慣性:“這就完了?這就完了嗎?”

劉政治躺在老幹病床上,臉色臘黃,兩眼呆滯,不停地唉聲歎氣,自言自語。

劉政治是上個星期從財政局長位上退下來的。七天前,市委書記和組織部長找劉政治談話,說劉政治啊,你是個老革命,老黨員了,為事業奮鬥了大半輩子,也該退下來歇歇了,換上年輕的接替你的工作。劉政治思想上沒有準備,突然聽到這話,嘴上隻是被動地應著:好,好。臉上的表情就不自然起來。開始那平靜如水的臉,接著一抖一抖地起了波瀾,象秋風吹皺的河水,越想控製越控製不住,最後竟抖得連話也說不成句了。在領導麵前丟這樣的醜可從來沒有過。劉政治恨他這張不爭氣的臉,恨不得把它割下來喂了狗。他還自己在問自己,劉政治啊,劉政治,你不是經常教育下級要能上能下,能官能民嘛?怎麼今天輪到自己就不行了呢?劉政治啊,此時此刻你的覺悟哪去了?喂狗了嗎?唉!都怨這張臉,這張不爭氣的臉。領導最後說得話,劉政治什麼也沒聽清,隻覺得眼歪嘴斜,腦子一片空白。

劉政治回到家裏,躺在床上,不吃也不喝,兩眼隻瞅天棚。老伴劉紅英心急火燎,勸他說,劉政治啊,花無百日紅,人無常少年嘛。人都得老,官都得退,連鄧小平那麼大的官老了都退下來呢。再說,官與錢一樣,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隻要有個好身體……

放屁!劉政治火冒三丈,他煩透了劉紅英的婆婆媽媽,絮絮叨叨。劉紅英從來沒看到他這樣凶。說劉政治啊,你是不是更年期?劉政治說,我還他媽的母年期。劉紅英很奇怪,從部隊到地方,跟了他幾十年,還從沒見他發過這麼大的脾氣。

劉政治是個文官,很有修養。在部隊上任過排長、連長、營長、直到團政委。轉業到地方後,先在物資局長的位置上千了八年,又調到財政局任局長。這財政局長可是個吃香的喝辣的腳差,近幾年,財政收入成倍地增加,局長的權力也越來越大。上億的資金,隻通過他那兩個極簡單的“同意”,就撥了出去。有時宇簽多了,手指發麻,中指磨起了厚硬的繭子。可他看著那兩個漂亮的宇和那瀟灑的簽名,心裏總是甜甜的,美美的。簽字簽常了也會成癖,有時一閑下來,便自覺不自覺地在紙上或在自己腿上用手指劃那兩個字。夜裏睡不著覺,也在自己或老伴的肚皮上寫那兩個字。每當把老伴劃醒的時候,老伴就說,劉政治啊,你快成了王羲之了,不在自己身上寫,專摸(摹)人家的體。說得劉政治哈哈大笑。“同意”兩個字和他的簽名,劉政治寫的確實棒,既具王趙之風韻,又兼顏柳之筋骨。退下來之後,劉政治失去了簽字權,一個人呆在家裏,寂寞得很,孤獨得很,也空虛得很。屋子裏靜得使他害怕,那怕有聲蚊子哼哼,蒼蠅嗡嗡,也能解除他的空虛和孤獨,可連空氣都象停止了流動一樣。在職收他一到家電話手機應接不暇,吱吱地響個沒完。甚至在廁所裏拉屎撒尿也得接電話。而現在,現在這些人都死到哪裏去了?怎麼一個電話也不給他打,難道把他給忘了嗎?為了解除寂寞,他象小孩子一樣,拿起手機撥通了自家的座機,自己給自己打了氯然後懊惱地把手機扔在床上。他走到寫字台前,拿起筆,又在稿紙上寫起“同意。劉政治。”“同意;劉政治。”象一個小學生練字,寫了一遍又一遍。可寫著寫著就失去了興趣。現在寫這些東西還有啥用?他又象一個做作業做煩了的學生,連筆帶紙撲拉在地上。他覺得在家裏呆著象蹲監獄一樣,出去轉二轉散散心也許會好的。劉政治拿起電話打到財政局辦公室,找王秘書要車,辦公室值班的說王秘書去了市政府,他不在家別人無權派車。劉政治又給司機小張打傳呼。小張跟了他七八年,人了黨,轉了正,媳婦安排了工作,可謂是兔子跟著月亮走,沾了大光的。不一會,司機小張回了電話,說拉著新上任的高局長在外麵有事,有需要他辦的等回去再說。都他娘的有事。劉政治生氣地罵了一句。老子在職的時候,你也沒有這些屁事。劉政治把電話一摔,自己下了樓,在大街上無目的地走著。他那失魂落魄的樣日子,象個幽靈。路過市政府門口,他看到門前的宣傳窗前圍了不少人,指點著,議論著。劉政治也湊過去看,一眼看到報紙上用黑體字登的關於市政府部門人事任免的公告,頭一個就是他劉政治。他象被馬蜂蜇了一下,悄悄躲到人們的背後,可還是被熟悉他的人看到了。熟悉他的人沒有稱他劉局長,隻是朝他淡淡地一笑。劉政治看到這種笑,心裏非常惱怒。他認為這是在嘲諷他,譏笑他,是對他人格的侮辱。劉政治慌忙離開這些幸災樂禍的人們,邁著沉重的腳,越走越生氣。不知是走順了腳,還是有意識地朝這走,不知不覺地走進了財政局的大樓前。這是他八年來最有作為的地方,隨心所欲,呼風喚雨,值得回憶與留念。今天,他望了望高高的花崗岩台階,不僅長歎一聲,腦子裏突然湧出了李後主的兩句詩: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他想回頭離去,又舍不得。想進去,又怕下司們譏笑他,還是回去吧。

劉政治踉踉蹌蹌地走回家,一頭紮在床上。

落地鍾敲了十二點,任街道辦事處主任的劉紅英左手提著饅知右手提著萊,風塵仆仆地走上樓來。說老劉啊,你也該醒醒孔老悶著頭在家裏睡,小心睡出病來。快起來快起來,我給你買的你最愛吃的豬肝豬肚豬心豬肺。你先在家吃著,二楞子那小子跟媳婦鬧離婚,我撒不得手,還要去調解呢。老伴把飯菜一放就走了。

劉政治下了床,在屋裏走來走去。望著飯菜,一股失落感又襲上心頭。他娘的,我在職時誰請我喝酒都得提前一個星期預約,有的人象求爹求爺爺一樣我都不去,而現在連小兵小卒也沒有請的,都是他媽的勢利眼。唉!喝酒吧,以酒解憂。曹孟德當年失意之時不就是喝著杜康酒度過的嗎?他從床底拿出他最愛喝的五糧液,就著老伴帶回拌好的豬下貨,一口一口地喝起悶酒。喝著喝著,他忽然大笑起來,他看到對麵鏡子裏的自己也在喝酒。李密那句話說得真好,“煢煢孑立,形影相吊”。那就自己和自己做伴吧。他端起酒,走到鏡子跟前,對著鏡子裏的自己說,夥計,咱倆幹吧?來,幹!劉政治一口幹了一個,又倒上一杯。他夾了一塊豬肝吃下去,端起杯,朝鏡子裏的杯子碰了碰,說,夥計,再幹了吧?幹!又是一飲而盡。連幹了幾杯,劉政治有些醉態。這時候的他,心裏已失去了控製。他拿起了酒瓶子,往鏡子上一碰,咕嘟咕嘟地喝下去。他兩眼血紅,突然大罵一聲:娘的,老子活得還有什麼滋味!舉起瓶子朝鏡子裏的自己猛力砸去。嘩啦一聲,鏡子帶著他的影子變成了無數個碎片落在地上,待他醒過來的時候,已發覺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老伴見他醒來,忙給他喂飯喂水。劉政治擺擺手,說給我拿紙筆來。老伴說,歇歇吧,還寫什麼?劉政治堅持要,劉紅英害怕了,莫不是劉政治感覺自己不好,要紙筆寫遺書?就問醫生要了幾張處方,從衣兜裏撥出筆遞給他。劉政治在處方上寫起來。

老伴歪頭一看,見劉政治寫的不是遺書,而是“同意。劉政治。”“同意。劉政治。”老伴心裏有數了,這幾個字除了她,誰也破譯不了。她知道劉政治沒有什麼大病,隻是剛退下來後心態沒調整過來,造成心理失衡。這當官也和汽車一樣,有慣性,跑常了突然停下來,就會出毛病。

可是怎樣才能解除他的心理障礙呢?劉紅英沉入冥思苦想之中。

出院後第二天早晨,劉紅英給劉政治遞上一張飯單子,上麵寫著:早餐安排單。下麵列的食品是:雞蛋一個,小米粥一碗,牛奶一包,饅頭一個,八寶菜一碟,豆腐乳二塊。下麵寫著:請劉局長審批。劉政治一看來了興趣,笑著說,紅英,你真是我的知音啊。他拿起那支簽字的派克筆,在飯單的左上方簽了:同意。劉政治。X年X月X日早劉紅英見這種辦法很奏效,早飯後,又把午飯的單子遞上:大蔥拌豬臉,木耳燉白菜,韭菜炒雞蛋,雞塊燒茄子。底下照樣寫上請劉局長審批。劉政治很鄭重其事地在左上角簽字:同意。劉政治。X年X月X日午。劉紅英按劉政治審批的飯單做了後,劉政治吃得很舒服。午飯後,劉紅英照樣遞上晚餐單子,劉政治又簽上:同意。劉政治。X年X月X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