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文言因盜竊文物罪,被判了緩刑。當他從看守所出來回到家的時候,見寫字台上方的牆上,掛了一個紅木相框,相框裏是放大的長毛狗的遺像。譚文言觸景生情,欲把它摘下來,江嫻阻攔說:“掛著吧,掛著它對你對我都有好處。”譚文言說:“它畢竟是條狗嗎,已經死了還這麼留戀它,有什麼好處。”江嫻說:“我對長毛狗感情太深,閉上眼就夢到它,這樣,我可以經常看到它。而對你呢?也起個勸誡作用,因它是貪食而喪命的,你經常看到它,也會戒一些貪心。”
譚文言想了想,也有些道理,那些貪食、貪財、貪色的人,有些不是連長毛狗的下場也不如嗎?如果當初自己別那麼貪得無厭,會丟了官嗎?
這是幾年前的事,長毛狗的遺像仍然掛在譚文言的牆上。
送禮:後天就是辭灶節了,求人辦事的人最怕過年過節,也最愁過年過節送禮。
王永福躺在床上翻來復去睡不著,心裏琢磨著今年給潭鎮長送什麼禮合適。他想起近幾年譚鎮長在自己身上的恩德,尤其是今年以來,黨委書記陳剛在省委黨校學習,譚鎮長裏裏外外一把手。先是把下崗的大女兒調至鎮衛生院安排了會計,又給中轉畢業的兒子就了工,繼而轉了幹,調進政府機關。現在唯一一件心事就是兒子的未婚妻。今天來與兒子計較了一天,說不給她安排工作就不結婚。一個自費中專生如何安排,這事真難為了王永福。
王永福是鎮供銷社職工,因供銷社經營不景氣,辦理了停薪留職手續,在家搞農副產品收購。他和譚鎮長都是七、八十年代農村工作隊員出身,兩人曾在一起吃、住。按說,如此關係不用送禮,然而自譚鎮長升官後,感情也起了變化。因職務地位上的差異,朋友關係也變成了上下級關係,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情感關係。王永福是譚鎮長家的常客,他找譚辦事曾做過幾次試驗,帶不帶禮品,盡管見麵後表麵上同樣熱情、客氣,但臉皮深處卻隱藏著另一種反映。因此,王永福得出一個結論,辦事光憑關係是不行啦,在物欲橫流的當今社會,親爹五老爺爺光說空話也不行,必須來點實在的。
“沒睡著?”妻問。
“沒睡著。我在考慮今年給譚鎮長送啥禮。”妻子原是糧管所的職工,已辦理了內退。這是個很有主見的女人,王水福每遇大事都很發揚民主。
“還送嗎?”妻說,“咱平時給他送的不少了,那次辦事也沒讓他白辦”。
“事還沒辦完哪,你看兒媳今天那個樣。不找譚鎮長給安排找準”。
“唉!”妻歎口氣說,“今年農副產品價格低,收的花生米壓在車庫裏,還長著利息,那就送點煙酒算啦”。
“送煙酒權當給人家送負擔,如今當官的誰稀罕那個。去年送了塊金表,今年給他老婆送套金貨吧。人家馬上又成書記太太了。”
“唉,是啊,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
夫妻倆你唉我歎,一宿沒睡。
第二天,王永福進城到金店買回金項鏈、金耳環,外捎了兩瓶腦白金。送禮如作賊,送禮人最怕碰上熟人。直到天完全黑下來,王永福才來到鎮政府大門前。鎮政府是王永福的熟地方,以前經常出出進進。今天他覺得有些變化。門前的圓形水銀燈刺眼的亮,大門關著隻留一個小便門,傳達室裏亮著燈,牆上的燈箱牌上寫著:來客登記。過去政府大門一天到晚開著,傳達室晚上沒人,尤其到了傍年過節口門上的燈都不亮。管他呢!王永福推著車子往裏走。傳達室老孫頭出來攔住了他:“哎,夥計,沒看到燈箱上的‘來客登記’。”
“什麼時候加了這麼多規矩。”王永福與老孫頭早就很熟悉。
“官換了,這規矩也換了。進來登個記吧。”
“誰換了””王永福驚喜地問老孫頭。
“譚鎮長調了,劉潔當鎮長了。”
“劉潔當鎮長了?”王永福愣了。劉潔原是鎮委副書記,前幾年幹過紀委書記。王永福認識,劉潔的爸爸原來幹過供銷社主任,已離休。劉潔的媳婦與王永福同過事。對劉潔雖然熟悉,但彼此沒交往。此時此刻王永福腦中出現了一個大大的問號:譚鎮長這禮還送嘛?由於信息來的突然,王永福一時反應不過來,愣住了。
“登記吧,還愣著幹啥。”老孫頭催促道。
“好好。”王永福自知失態,忙點頭稱道。在登記表上仍然寫了“去譚鎮長家”。
王永福推這自行車,在政府大院裏毫無目的地走著;腦子裏在考慮著這禮還送不送。當他走到機關家屬院門口,突然停下來,心想:譚鎮長走了,劉鎮長幹了,今後的事隻有求劉鎮長了。幹脆,把禮送到劉潔家。剛推自行車走,又一想,我可從沒給他送過禮,第一次能收嘛?又一想,世上沒有不吃腥的貓,況且我和他家屬同過事。
劉潔與譚鎮長家隻隔一門,王永福怕自行車弄出聲音,用手把後貨架提著,小心翼翼地路過譚鎮長的門,走到劉潔門前,提著東西拉門進院。劉潔媳婦在家,見進來的是王永福,熱情地迎門上前去:“王大哥,多日不見了,你好。快進屋快進屋。”王永福怕隔牆被譚家聽到,進了屋才說話:“快過年了,我丁點小意思。”王永福先把腦白金放下又從兜裏掏出一個紅色小布袋。
“王大哥”,劉潔媳婦臉色轉陰,說,“劉潔說過,他不在家,誰的東西也不準收,你把東西裝起來。”
“咱們又不是別人,你我是同事,老爺子又領導我多年,個人來往,誰管的著。”
劉清媳婦把紅布袋拿起來給王水福裝進兜裏:“有什麼事,你和劉潔說,這東西我不能收。”
王永福想:給誰送禮都這樣說,最後都沒有一個不要的。他把紅布袋摸出來又放在桌子上,說:“我以後再來,以後再來。”
王永福走到院子裏,劉潔媳婦拿起禮品追出來,塞到王永栩手裏。王永福把東西放在地上,退出門口雙手把門一關,推起自行車就跑。由於緊張,在牆角拐彎時,一頭撞在一個人的懷裏。定睛一看,原來是譚鎮長。
“對不起,對不起,黑燈瞎火地看不見。”
“沒關係,沒關係,走,屋裏喝水,屋裏喝水。”譚鎮長拉著王永福。王永福心裏咚咚地跳,臉上在發燒,他感謝天老爺給他蒙上一塊遮羞布,使對方看不到。嘴裏慌慌張張地說著:“改日再來,改日再來。”掙出胳膊推起自行車就往外跑。
“媽的,怕見鬼偏碰上鬼”。王永福喪氣地嘟噥著。但又一想,總算是把“禮”送上了,關係又接上火,不禁心裏高興起來。
主永福把送禮經過詳詳細細地向老婆彙報了一遍,妻直誇他會見風使舵,忙炒萊下酒,以示酬勞。人逢喜事精神爽,加上酒勁,夫妻倆雖到知天命年,由於興奮,美美地幹了多日沒幹的那事。睡夢中,王永福夢見劉鎮長將兒媳婦安排在鎮財政所幹會訊兒子、兒媳正熱熱鬧鬧地辦婚事。
叮鈴鈴。一陣急促的電話聲打斷了王永福的夢,他惋惜地拿起電話:“喂,誰?”“啊,劉鎮長。”“好,好”。對方已扣了電話,王永福還拿著耳機在等待下文。
“啥事””妻問。
“劉鎮長叫我去一趟。”
“看看,還是禮品萬能。說不定這事能成。”妻興奮起來。
“先別急,不知是喜是憂。”王永福心中似有某種預感。
“禮送上了,還憂什麼?準是問你去找他辦啥事,快去吧。”妻催促著。
王永福沒吃早飯,又騎上那塊破永久趕到鎮政府。他下了車子,見大門左邊的水泥黑板前圍了若幹人,議議論論,指指點點的。王永福象做了什麼虧心事似的,心中咚咚直跳,他擠過去看,兩眼頓時發直,隻見黑板的曝光欄內寫了這樣一行:王永福送給劉潔金項鏈一隻、金耳環一對,禮品一宗,已上交黨委辦公室登記。下麵幾個同時被曝光的,王永福一個也沒看清,隻覺大腦發漲,兩眼模糊,高血壓病一發作,兩腿癱軟在地上。
搬家:聽到三叔由縣長榮升副市長的消息後,全家人興奮得幾天幾夜沒睡好覺。最興奮的莫過於爺爺,提著個小茶壺,喝著龍井,天到晚合不攏嘴。親戚朋友,鄉裏的領導,三叔的老同學帶著禮品上門道喜。爺爺說,咱家老塋風水好,出大官,你三叔這麼年輕就混到了地市級幹部,往後還得升。你到咱老塋盤上去上上墳,多燒幾刀紙,多放幾掛鞭,叫老祖宗們好好保佑。爹不同意,說官場為官,升降自然,何必驚天動地的。爺爺說爹不通世故。難違祖命,我去買了幾刀燒紙鞭炮,到老塋地裏嘭嘭叭叭地放了半天,惹得滿村裏老少爺們很長一段時間議論。
三叔是爺爺最疼愛的小兒子,他升了官隻給爺爺來了個電瀛也沒回家來看爺爺,爺爺一天到晚掛念著他。爺爺對我說,你三叔調到市裏,也不知啥時搬家,明兒是你三叔生日,你去看看,啥時搬家,咱老家得去人幫著照望照望。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搭上進縣城的汽車。
三叔已搬過兩次家了,每次搬家爺爺都叫我去幫忙。第一次是一九八六年,三叔剛任鄉黨委書記,從村裏往鄉裏搬。那時搬家報省勁,沒有多少東西。一張桌子,一鋪床,兩個箱子,一台縫紉機和一塊黑白電視,加上鋪的蓋的,裝了一拖拉機鬥。我爹是木匠,見三叔新住的三間房子空著,就給他打了一組大衣櫥。上高中後,爺爺叫我住三叔家裏。開始,三嬸待我很好。時間長了,三嬸覺得有些事不方便,最不方便的,便是過年過節,送禮的你來我往,三鮮應接不暇。來人時三鮮不讓我露麵,我隻好躲在裏間裏寫作業。三鮮農轉非之前是村裏的婦女主任,能說會道,舉止不俗。就是有個毛病,喜歡別人家的東西。客人來玩,隻要帶著東西,就笑臉迎著,空手來的,臉上就很冷淡。後來我覺得有點別扭,就搬到學校裏住了。
五年黨委書記下來,三叔工作很出色,一九九一年,升了副縣長。往縣裏搬家,也是我去幫的忙。他把一些用下來的舊東西給了我家和爺爺(包括我爹給他打的那組大衣櫥),剩下的裝了五汽車。我坐在頭車上押著車進城,路上風光的不能再風光了。